祭祀堂。
撒金的脚步坚实有力，踩在花岗岩的地板上，每一下都清晰明了，毫不拖沓。
对于坐在轮椅上安静前行的贝尔维来说，撒金的脚步声是不错的节奏，让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搜索起合适的小调来。
“咳咳。”
撒金轻咳了两声，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明明明亮而且整洁，气氛却像是在墓地。碍于前方带路的侍者，他也不能开口和贝尔维闲聊，因此只能随便发出一些声响来搅乱这空间里令人讨厌的气场。
“到了，就是这里。”
侍者低下头，快步退到一旁，面前的门是与地板相同的花岗岩材质，厚重的门板上附着着铁制的花纹。环绕的纹路好像藤蔓，包围着中心处的圣都图腾。
撒金从轮椅的后面抽出身来，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对称地放在门的左右，突然用力一推，门便缓缓地出现了缝隙。
图腾渐渐分成两半，里面的光趁机肆意地泄出来。侍者像是很恐惧似的发出低低的呻吟，贝尔维挥了挥手，他就好像是得救了般疯狂的逃跑了。
“呿，胆小鬼。”
撒金不屑地骂了一声。门已经彻底开了，里面是被光芒包裹住的白花花的一片。撒金朝贝尔维点点头，两人便一起进到了门里。
穿过光线制成的帷帐，内部是圆形的奇异空间，先不论四处飞舞的如同幽灵一般的灰白色物质，最中心处树立的那座石像一下子就吸住了贝尔维的眼球。
与其说那是一座，不如说那是由三个独立的个体组合而成的一个整体。
“这就是三圣女？”贝尔维啧了啧嘴，朝前凑近了一小段。
“正确的叫法是加利势罗。左边是加利，中间是加势，右边是加罗。”
“真是奇怪的叫法。”
从贝尔维的角度必须仰视的石像，因为底座的关系，比撒金还要高出一个头来。最左边的加利是长直发的少女模样，双手在胸前结成刻印，嘴巴微张，似乎还在念着咒语；加势正对着贝尔维和撒金，眼睛瞪着很大，利落的短发衬着男孩一般坚毅的表情，双手握拳，一拳已经伸出，好像正要攻击面前的敌人；加罗侧面的卷发掩住了大半的脸庞，但还是能看见她闭着的双眼下长长的泪痕。三人之中加罗似乎最矮，但仔细看似乎是因为她半蹲做着祈祷的关系。三圣女背贴背站立在同一块基石上，上半身都微微向外倾，因此若从顶上看的话，应该会看到如花儿一般绽放的情形。
“这就是作为神的使者来守护圣都的三圣女啊。看了之后真是……”贝尔维好像观赏艺术品一般看着面前的石像，“雕工真好呢，像真的一样。”
“这东西是有灵力的，”撒金说着，把手贴上加势出拳的手臂上，“你可以摸摸看，能感觉到的，有脉动，好像还有体温。”
贝尔维举起双手，“我还是算了，绕了我吧。人家对这些东西最不在行了。万一真触犯了什么神明，我可吃不消。”
“哼，你不是不相信神的嘛？”
“在你这个前任神祭司养子的面前，还是收敛一点好嘛。”
“你省省吧。”
“嘿嘿。”
贝尔维从加势的正面绕到加罗的正面，又绕到加利的正面，最终回到原地。“真是，不管谁看了这东西，都会相信神明存在的吧。”
“但是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这里只有被准许的人才能进来，不被允许的人偷看一眼也会得天谴，所以刚才那家伙才会落荒而逃啊。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打开们的。”贝尔维好像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回应撒金的话，于是撒金继续说道，“本身知道开门咒语的人就不多，但是即使知道，在举行仪式的时候也未必会成功。”
“为什么？”
“咒语本身是对三圣女的一种请示，期望其准许我们进来瞻仰她们的姿态。如果三圣女同意，门才能推得动。不然那扇门谁也别想打开。”
“哎？好像很有趣嘛。”
“这些到处飞的幽灵是代代神祭司的灵魂，”撒金把视线投向那些四处飞舞的灰白色物质，“据说神祭司死后就会被传唤到这里，侍奉三圣女，并且用自己的灵力加固圣都的结界。”
他这么说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流似乎有种异样的骚动。气温瞬间降低，幽灵们飞舞的速度加快了。
“这么说费金特也在这里了？”
费金特正是撒金的养父，前任神祭司，两个月前被行刺身亡。
“嗯，我想应该。”撒金并不喜欢这位养父，所以表情尴尬。
贝尔维的双眼不断捕捉着变得暴躁的幽灵，嘴上却没有放过这难得的调侃机会：“哟，那你是不是该和他打个招呼。”
“闭上你的嘴。”
贝尔维虽然被呵斥，还是毫不介意地笑着，“理论上神祭司会由前代的大弟子继承，你身为养子兼大弟子，成为下一代神祭司无可厚非吧。可是你居然拒绝，难怪上面那些老头会气到发疯啊。”
“我是军人，不是神官。”
“真是固执的家伙。”
“你少说我，我还想说你呢。明明已经接受了任命书，连那些该死的骑士团教条都已经传达下去了，居然还会突然变卦，和上面谈什么条件，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让我做骑士团团长也可以，给你们擦屁股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这次我有条件，你们要让我见三圣女，不然我不干……’简直就是流氓行径，还说什么‘擦屁股’，这么粗野的词从你嘴里出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撒金学着贝尔维当时的话，满脸不屑。
“呵。”贝尔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次把目光放到加利势罗的身上。“真是，看几次都会觉得是真的呢。”
“有灵力的关系吧。”撒金顺着贝尔维的话转移了话题，“当年要是没有看见过这个的话，老头子说的那些东西我统统都不会信的。”
“人的思想，真是可怕啊。”贝尔维感叹道，驱使着轮椅慢慢后退，“我们走吧。”
“哦。已经看够了吗？”撒金跟上贝尔维，朝出口走去，但还是不时回头留恋地看着三圣女的石像。
“看过就可以了，多看也没什么意思，又不会把灵力传给我。”
“你啊……”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呢。”
“啊？”
“如果没有这三圣女的话，恐怕神祭司们下达的那些预言啊、神谕啊，都不会有人相信吧。人类就是这种奇怪的东西，真的东西不管再真，只要证明不了就有不被相信的可能；可是假的东西不管多假，只有有一点点能被证实，大家就会对全盘都深信不已。”
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上，撒金听着贝尔维的话，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真的东西实在太普通了吧。所谓的真理，大部分其实都不过是常识。既然是常识，就会让人们熟悉到忽略。但是，类似于常识之类司空见惯的事物，一般都是非常难以去验证的。就好比说每个人都觉得1加1等于2，但是如何去证明这个白痴一样的常识，却必须让人类中最聪明的那群人耗费上几百年甚至几千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神明定下的规则。”
撒金没能完全理解贝尔维的话，依旧是一脸狐疑。贝尔维接着又说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有时间再研究。不过关于假的东西的那方面，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那些异教徒们，”贝尔维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个词汇的正确性，又修正道，“那些自认为有神力能创造新信仰的人。一开始是不被人们相信的。但是，只要他们能够灵验一次，不管是给患有不治之症的孩子治好了病，还是预言了不认识的人家里发生的事。只要很小一部分变成真的，这些新信仰就会很快被传播开来。人们会因为这被验证的很小一部分的内容，而自我推定出整个内容的真实性。”
“怪不得那些邪教总是发展的那么快呢……”撒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突然表情一瞬间僵硬了，“喂，我说你，你是想说圣都的教义也是假的吧……”
“这个么，请自行斟酌。”
“你这个家伙！”撒金忿忿地叫起来，加快脚步去追赶贝尔维提速的轮椅。
假如世间真的有万能的神灵，也一定会不屑于展示自己的力量吧。因为他们早已经高高在上，只需要用俯视的目光就能让人类感受到自己的卑微。
走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空气的流动仿佛带着某种哭泣般的轻音，回荡在仿佛墓地般的圣洁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