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金紧握着拳头,直视面前的密兹。战斗的警钟敲响了,气氛一触即发。
“哟哟,不要这么紧张嘛,撒金将军已经忘记我了吗?我可是一直都没忘记您呢。”密兹悠闲地笑着,神色中看不出敌意。撒金一时无法分辨出他的企图,只能一声不吭地等待他的下文。
“您还记得贝伦瓦尔城么?”
密兹嘴里吐露的信息敲开了撒金心里的一道门,只可惜在它完全打开之前,撒金已经狂奔过去把它锁上了。但是仅仅只是瞬间露出的缝隙,也足以让撒金想起面前这个男人想要唤起的往事。
“你是……醉酒的……”
“看来您想起来了呢。”密兹打断了撒金的话语,那个敏感的绰号最终没有从撒金的嘴里吐露出来。
醉酒的杀手,这个名字对于撒金而言,无异于是封印着贝伦瓦尔城记忆的门上的一个天窗的钥匙。只是打开一个小口,从里面窥见的情形也足以让撒金全身无力。那是完全被红色覆盖的三天,眼里的东西只有血色和火光。撒金已经杀红了眼,他麻木地举起刀,放下,再举起,再放下。哭喊声和求饶声都消失了,世界只是在嗡嗡作响而已。在那条通向城门的街道上挤满了人,两旁是熊熊的烈火,但是城门早已合上,无处可逃。撒金和落代站在路的两端,仿佛收割粮食一般一路砍倒面前的人。
然而在路的中端与撒金见面的并不是那一头的落代。而是一个拿着酒瓶的卷发男人,满脸的血污让他的模样变得难以辨识,发色在两边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夕阳西下时火烧云般的橙红。他手里的剑滴着血,衣服上的血也正在满满淌下来。他是醉酒的杀手,为了品尝杀人的快感,而肆无忌惮地代替着撒金的工作。
“你怎么会在这里……”撒金的声音极低,面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红色场景重叠在一起,让人作呕。
“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呢。”密兹还是大口喝酒,液体在瓶子里撞击的声音不断传来,还有间歇的吞咽声混杂在一起,将酒馆里粗劣的乐声掩盖。“我也是受人拜托啊。毕竟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个佣兵,得看钱办事啊。”
受人拜托……撒金的神经抽紧了,贝尔维的推理开始在他脑中旋转,背后的黑手……
“你看,梅杰说如果我能骗到穿制服的人到这里来,她就把她所有的零花钱拿出来请我喝酒,哈哈哈……”密兹像是喝醉了般狂笑起来,笑声像是在嘲讽撒金,把一个与孩子的玩笑当成可怕的阴谋。
“可是到现在还是没有看见穿制服的人啊!”梅杰不爽地发着脾气,“喂!你,既然是个将军,为什么不穿制服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萨琳娜再次将她抱紧,用温柔的语调安慰道:“好啦。乖,别闹了。”
撒金脸上的肉正在抽搐,这种无礼的戏弄让他愤怒,他才不会相信这只是和孩子开的玩笑,但相比之下,更让他担心的却是面前这个杀人狂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梅杰从萨琳娜的腿上跳了下来,走到撒金面前,对着他左看右看,最后不满地指着撒金的鼻子说道:“你明明就是一个车夫嘛!密兹居然管你叫将军!你不会是和密兹一样,拿着个徽章就到处骗人吧!”
“喂喂喂,我可没有骗过人啊!”密兹无视于撒金忍到极点的表情,还是继续和梅杰胡搅蛮缠,“我可没有说我是骑士啊!是你们自己擅自这么觉得的吧!”
徽章……骑士……撒金想起来了,那个说梅杰持有骑士徽章的传言……
“请问,您的徽章可不可以借我看看呢?它是从哪里搞到的呢?”撒金吃惊地回过头去,凯米尔德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了他的背后,正一脸谦恭地询问着密兹。
“哦呀,真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哪,”密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扔给凯米尔德,“这么礼貌的孩子的请求,可不能拒绝呀。”
凯米尔德打开盒子,里面的凹槽与骑士徽章契合的严丝无缝。蓝晶石闪闪发亮,果然是正品无疑。
“这个是老朋友的遗物。”
“遗物?”撒金皱起眉头,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猛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凯米尔德手里抢过盒子,把徽章拿出来仔细端详。
终于,在反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撒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标记。
“这是……”
“您果然能认出来啊?这么说上面的小十字还真有点意思呢。”
“你是从哪里……”
“这个是那时候他寄放在我这里的,要知道,我们可是老朋友呢。不然那个时候他也不会打开城门放我进去啊。”
“……”
撒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强烈的不安感充满了胸腔,比起刚听说传言时的惊恐,现在的感觉更加让人躁动。
“啊,对了,那位,您还没有自我介绍呢。能和车夫将军在一起的,应该也是上面的人吧。让我猜猜,您是……负责护卫的骑士?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奇怪呢,毕竟车夫将军的实力大家都是知道的,可用不着什么护卫啊?难道是位高权重之后,身手变差了?”
密兹用非常不严肃的口气重复着“车夫将军”的称呼,如果撒金不是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徽章上的话,现在一定会把面前这个人当成最讨厌的贝尔维而破口大骂吧。
凯米尔德迟疑地皱了皱眉头,用眼神向撒金致意,但撒金却将完全视若无睹,只是反复观察着手里的徽章。最后,凯米尔德终于下定了决心,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您知道我们的身份,应该也知道我们的来意吧。”不置可否的回答问题,而后将主动权转换到自己手上,这是凯米尔德非常擅长的外交手段。
“这样啊……”密兹满脸堆笑,破天荒地放下了手里的酒瓶,对萨琳娜使了个眼色,萨琳娜便带着梅杰离开了座位。
“女人最好还是不要参与男人的话题比较好,您说呢?”
“嗯、嗯。”这种没有重点问题,凯米尔德只能随便敷衍。
“这并不是说女人不行,如果因为觉得她们能力不足而歧视她们,可是会吃大亏的。”密兹继续着他关于女人的话题,“要知道有些女人如果发起飙来,我们这些人可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密兹先生……”凯米尔德决定制止这个容易胡言乱语的男人继续将话题发展下去。
“啊,对不起了……我们还是说正事。既然我期盼的人物已经到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期盼的人物?”
“就是这位……撒金将军。”
撒金把视线从徽章移到了密兹的身上,“我?”
“刚才的梅杰的事当然只是玩笑,谣言的确是从这里传出去的,而传出去的人正是我。”
“……”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佣兵,有钱的就是主人,有人雇用我传出这样的流言,我就照做。当然了,我愿意冒这种被处以极刑的风险造谣当然也是有私心的。我可是很想见你啊,撒金将军。”
撒金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叙旧的事就稍后再说吧。先来解答这位先生的疑惑好了。首先,我并不知道雇用我的人是谁;其次,他也并没有告诉我他的目的;最后,他也没有告诉我这个谣言是谁编的、怎么编的、是不是真的……”
“那不就等于你什么都不知道么!”撒金叫起来。
“您还是和以前一样脾气这么急呢。我都说了,是他没有告诉我,并不代表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
“请您耐心一点,听我把话说完。我是猜到了这个谣言中某些内容的真实性,才会答应这个委托的。因为我想既然是真的,上面就一定会有所反应,根据事件的重要程度,我想要再次见到撒金将军的几率还是很高的,毕竟这样的事情,还是撒金将军有经验嘛。”
凯米尔德有些不懂密兹的意思,虽然这是一件大事,但是为什么就一定能预测到是撒金出马而不是其他人呢?还有经验丰富的说法,撒金是前任神祭司的养子,现在身为军部的最高司令,应该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上流生活。如果不是被贝尔维威胁压迫,撒金根本不会涉身其间的。那么他所谓的经验,又是指什么呢?
“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天才刚亮,白天熊屋是不开门的,不过那天我倒是醒得挺早。那个男人满身血污地走进来,拿出了一大笔钱。现在回想起来,遇见他的前一天晚上,应该就是费金特突然死亡的时候吧。”
“什么?”撒金和凯米尔德对视了一眼,简单的推理就能得出结论,那个男人正是杀死费金特的凶手,他在半夜杀了人之后离开了祭祀堂,然后直接来到了熊屋。
“他说出委托内容的时候,我可真是吃惊啊。要知道,我之所以跑到贫民区来开酒馆,就是想过点太平日子。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毕竟是有了老婆孩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了嘛。”密兹嘿嘿地笑起来,再次拿起酒瓶,鲸吞了一口,“所以就算是熟人的委托,我也会事先考虑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性。这个人的要求太危险,我可不想担上亵渎神明的罪名被处以极刑,而且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费金特已经死了,所以一开始我不肯答应。但是他却向我担保,说过不了几天就一定会听说神祭司死亡的消息。他要我在那之前把流言散布出去,对了,那个时候他还说了一句很特别的话,”密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之前在凯米尔德和撒金之间游移的视线定格在了撒金身上,“他说,‘你想见的人说不定就能因此见到了’。那个时候我可真的吃惊不小,这个男人的来历背景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对我的事情好像倒是非常清楚。搞不好当时就是那句话让我最后下了决心。”
“这么可疑的人的委托你也敢接。”
“有什么不敢的,将军,说到底我也是个可疑的人啊。您不会是想说他其实就是杀害费金特的凶手吧?”
“难道不是么?”话一出口,撒金就后悔了。
“哦呀,看来神祭司果然不是病死的呢。其实我当时也这么推测的,您知道我喜欢杀人,看到他满身血的时候真有种想和他玩玩的冲动。可是我又想如果他真的是潜入了祭祀堂杀了神祭司,那该是个多厉害的人啊。我可不想也被神罚,身上多个洞。”
“哼。”
“几天之后我就听说了费金特病亡的消息,于是我就开始着手散布谣言了。要知道这里人流混杂,而且大家又都喜欢传些有的没的,没人会管故事的真实性,也不研究源头到底在哪里。我只要对我的酒保们说我和我女儿打赌,他们那些不知道轻重的笨蛋就都兴冲冲的变成了我的嘴。”
“你这个混蛋!”
“收了别人的钱,怎么说都该有点职业操守的。他让我在费金特死亡的消息出来之前就传出去,我为了自己的安全已经晚了。无论如何,还是该好好把事情干完的。”
撒金生气到了极点,除了把脸涨红,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那这枚徽章呢?以骑士的名义散播也是那个人的主意?”凯米尔德并没有和撒金一样迷失方向,他依旧抓着主线,继续寻找事件中可能的线索。
“您可真是一位细心的人。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我有徽章,但以骑士的名义倒的确是他的想法。事实上这是一个失误,本来是有一次梅杰偷去玩的时候被那些酒保看见的,他们就突然以为我是骑士了。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但不怎么就被编进了流言里。”
“密兹先生,我想你也清楚,我们现在是非正式拜访,所以也不打算伤害您和您的家人。关于委托人的事,您还能提供其他的信息么?比如长相或者特征之类的……”
“很抱歉,不行。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家伙头发很长,基本把半个脸都盖住了,而且怎么看都是为了不让我看清他的样子,所以故意把头发往前弄的。”
“麻烦的家伙。”撒金咬着牙,不满地说道。
夜已深了,人群正在逐渐散去,酒保做着最后的清扫工作。萨琳娜和梅杰坐的远远的,看着密兹所在的角落。
“看来今天要到此为止了。”凯米尔德起身,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将这一切汇报给贝尔维。
撒金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直到凯米尔德投去询问的目光,他才终于开口说道:“你先回去,跟那个混蛋说我晚点回去。我还有事情想要问他。”
“真是太好了。我正巧也有事情想和撒金将军说呢。”
凯米尔德微微颔首,朝酒馆外走去。这两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呢?凯米尔德无从猜测,他从怀里偷偷拿出徽章看了一眼,快步离开了熊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