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米尔德再次见到贝尔维和撒金已经是三天以后。
那一夜之后的事情贝尔维没有再提起,只是带着他和撒金一起来到了祭祀堂。
这一天也正巧是费金特葬礼的日子。整个圣都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就连普通民居的红色屋顶也都盖上了一层白布。不知道这样是有多劳民伤财,但鉴于这些支出都由圣都财政负责,而神祭司正是圣都财政的掌控人。自己花钱给自己办葬礼,再豪华好像也说得过去。
唯一一个对此不满的却是现任神祭司卡罗莱特。
“那群腐败的狗,知道以后没钱可吞就想最后捞一笔么?”
一见面就开始喋喋不休的卡罗莱特已经在祭祀堂来回踱步了很久,嘴里一直处于气愤的谩骂状态。因为今天将要承担费金特葬礼的主持,他换上了最为隆重的一套祭司礼服。看上去高而重的帽子压在头上,让本来就不高的开罗莱特更显得矮小。帽子下面的脸满是怨气,好不容易才理清了账目,决心要彻底清扫过去沉垢的他最后又被这么摆了一道,其不甘心的程度是显而易见的。
贝尔维的样子倒是很淡然,只不过在凯米尔德眼中,不管发生什么事贝尔维都是很淡然的。他今天换上了一套全白色的制服,安静地坐在他的轮椅上,对卡罗莱特的抱怨完全视而不见。
“你不要再晃来晃去了,看的我好晕。”
同样一身白色制服的撒金就没那么淡定了,卡罗莱特不停地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让他的胃里突然又升起了晕船的那种恶劣感觉。
“那群混蛋!混蛋!就知道花天酒地!简直有违神明的教诲!”
“行啦,你别没玩没了的行不行。”
撒金的样子与受不了顽皮孙子的老人非常相似,阻止不了卡罗莱特的他只能用眼神向贝尔维求助。
贝尔维似乎是心领神会的回视了撒金一眼,终于开口打断了卡罗莱特的没完没了:“你这么来来回回也没有用,钱都已经出去了。”
卡罗莱特骤得停下脚步,用极为不满地语气说道:“我这个神祭司根本就是有名无实!”
“权力这种东西,是要慢慢构建的,你要有耐心。”
“宗教为什么要和权力扯上关系啊,这是亵渎!亵渎!”
“宗教或许不想,可是权力想啊,”贝尔维微微笑了笑,好像说的只是玩笑话一般,但很快就收敛起笑容,“我们来可不是听你发牢骚的。你这个不成体统的样子,让后辈们看来可真是个坏榜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引导卡罗莱特把注意力放到凯米尔德的身上。
卡罗莱特一下子像是熄了火的炉子,有气无力地瞟了凯米尔德一眼,“后辈啊,年轻真好啊。”
“喂喂,你也没老到哪里去吧,又不像某个男人。”
“你说我么?我的确不老啊。”贝尔维毫不介意地接过撒金的话茬,“你们还准不准备说正事?再不说葬礼就开始了,下次再想将日理万机的各位集合在一起可就困难了。”
强烈的讽刺意味,让撒金和卡罗莱特都乖乖地闭上了嘴等待贝尔维发言。
“很好。首先是关于谣言的事。真相是有人雇佣了东区酒馆的老板,所谓的骑士梅杰等等统统都是虚构的。我已经以同样的方式雇佣了那个老板,通过他再次向民众散布一个之前是假消息的讯息,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卡罗莱特皱着眉头,贝尔维简明扼要的解释虽然一听就懂,但他更希望能有一个详尽的报告,而不是口头上的草草了事。
“另外,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推测,那个雇佣人应该就是杀害费金特主教的凶手。”
“什么!”四人之中只有卡罗莱特不了解酒馆事件的全过程,因此惊讶的大叫起来。
贝尔维点了点头,“这一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但是非常遗憾,我们没办法掌握关于那个人更多的信息。我也已经要求我的副团长带领一个小队去寻找可能的目击证人,不过估计是不会有什么消息的。”
卡罗莱特的拳头握紧了,费金特于他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和撒金一样,他并不喜欢这个导师,但是却又将他当做亲人看待。相较而言,或许他对费金特的好感要比撒金更多一些。因此费金特逝世的时候,他也曾经是圣都中最悲痛的人之一。这也是为什么当费金特过去的党羽提出要为费金特办一个奢华的葬礼的时候,他没有勇气做出强烈的反对。
“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非常少,只能大致上描绘一个轮廓。杀人者是一个年轻男子,他在半夜潜入祭祀堂,杀死了独自一人的费金特主教,而后离开,直接去了东区的酒馆,雇佣那里的老板散布他早已计划好的谣言。而且,他所编造的故事有非常大的杀伤力,用‘神罚’这样的词是很容易造成民众恐慌的。最终目的虽然还不清楚,但是一定不简单。”贝尔维顿了一顿,微微垂下眼睑,“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可能和5年前的灭国战争有关。”
“!”
剩余的三人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气氛却瞬间紧张了起来。
“不过暂时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关于杀害主教的凶手,我还是会派人就现在已知的情况做一些调查,这样可以吧?”最后那一句是对卡罗莱特说的。
“喔……我会如实向上汇报的。”
钟声适时的响起来,那是从祭祀堂顶上的那口大钟发出的。时间到了,费金特的葬礼就要开始,话题就此戛然而止,四人一同向外走去。
连接祭祀堂和大礼堂之间的走廊狭窄而昏暗还异常得蜿蜒曲折,据说连接祭祀堂的所有路途都是如此的,其目的是为了让人在进入祭祀堂的瞬间就能感受到神明高洁的胸怀和广阔的胸襟。
卡罗莱特走在最前,撒金尾随其后,贝尔维和凯米尔德则并行跟在最后面。
凯米尔德这次是真的有些紧张起来,和酒馆的时候相比,现在的状况才真的让人不安。
“虽然大家都认为费金特主教被刺杀的事件是外部人员作案,但也不代表完全没有是内部人员的可能。今天在大礼堂的葬礼,所有的内部人员应该都会到场,骑士团将会负责今天的护卫工作,这是一个好机会。”今天更早些的时候,在骑士团的团长办公室里,贝尔维这样对孚礼和凯米尔德说道,“我要求所有骑士都处以一级戒备,不管整个过程是否顺利,一旦观察到有可疑的人员,立即汇报。”
“是。”
“哪怕是一个表情也不要放过。”
“是。”
如果对方真的来自内部,那这场风暴将会带来的动荡会有多大的规模,谁也预测不到。凯米尔德最害怕的,正是失去现在风平浪静的生活。
骑士团的其他人已经早早地进入大礼堂布置待命,只有凯米尔德随着贝尔维来到祭祀堂,先行向神祭司报告之前酒馆的事。凯米尔德心里非常明白,其实汇报的对象根本就不是卡罗莱特。
在知情人眼中,神祭司不光是圣都教义的代表,同时也是连接圣都内外的一个窗口。对于普通的民众而言,神祭司就是权力的最高点。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神祭司能够掌控的实际权力其实少得可怜,因为在内部,他还不得不倚靠着那个躲在暗处的最高权力机构——元老评议院。
那个除了神祭司以外没人能够见到的神秘组织几百年以来一直默默地控制着圣都的一切,甚至于神祭司本身就是他们手下的一个半傀儡的角色。
因此,贝尔维即使和卡罗莱特有再深的交情,也不能在汇报的事情上说错半个字。因为卡罗莱特也绝对不能向评议院隐瞒半个字。所有人面对那个阴影后的可怕强权都只能亦步亦趋,即使是英雄贝尔维也不能幸免。
只是……
凯米尔德心里的阴霾还来不及一一理清,大礼堂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就连一向神情随意的贝尔维也抬起头来,微微睁大了眼睛。
门开了。
果然还是白花花的一片。
沿着中间的长廊向前,撒金和贝尔维的位置在最前排,凯米尔德以贝尔维随身亲信的身份被准许随同他们一起,卡罗莱特则必须沿着阶梯爬上顶端的小平台。
大礼堂被分成左右两块区域,不管是谁都低着头,一身白衣。四周的蜡烛明晃晃的,与从天花板玻璃窗洒下的阳光一起把所有一切白色都照得亮得扎眼。卡罗莱特前行的阶梯和小平台上,祭司们也各自手持着烛台和记录着神之语录的圣言录,安安静静地侍立着。
卡罗莱特走上平台,面向众人,他微微一笑,张开双臂。
所有人都抬了头。
葬礼开始了。
卡罗莱特翻开圣言录,开始朗读这其中有关于死亡的章节。一字一句都是对死后世界的讴歌,灵魂将踏上通往光明与圣洁的路途,对于圣都教义而言,死亡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
死亡是为了与神明相聚。
贝尔维眯着眼,听着卡罗莱特重复着那些耳熟能详的长篇大论。这些东西圣都的每个人都能背诵,贝尔维当然也不例外。这些话语对贝尔维而言曾经充满了蛊惑性,让人执着于为光辉的大义献身,但是现在听来,统统都是伪善。
凯米尔德站在贝尔维的右手边,他不能回头去观察背后人的形态,只能把注意力放在阶梯和平台上的一众祭司身上。这些人多半都是费金特的弟子,也有几个是卡罗莱特的弟子,他们每一个都神情肃穆,认真地看着手上书本的每一个字。
真可笑。凯米尔德突然这么觉得,刚才暴怒的卡罗莱特所抱怨的对象,不正是这群表面神圣的家伙么。他想象着他们逼迫卡罗莱特妥协时的嘴脸,不由得心生厌恶。
突然整个礼堂又安静了下来,卡罗莱特结束了圣言录的诵读,他合起书,放在面前的支架上,而后仿佛环抱阳光一般再次张开了手臂。
费金特的遗体出现了。
两个祭司推着棺椁慢慢出现,盖子已经被钉死,死后的样子是不允许被瞻仰的。
最后的仪式,是将棺椁火化。
棺椁被放置在点缀着无数白色百合花朵的大草篮里,草篮则被放置在一个被水沟环绕的固定区域内。那水是在葬礼开始之前,特地收集来的清晨的露水。熊熊的烈火烧着棺木滋滋作响,被事先安排好的鸟儿这个时候被放出笼子,从礼堂的玻璃窗外飞过,在地板上留下无数一闪而过的黑影。
卡罗莱特微笑着做出祈祷的姿势。“神啊,请保佑我们。”
凯米尔德就在那个瞬间,听见了贝尔维冰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