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以后，照例是一场内部的宴会。
虽说在圣都，死亡被定义为与神团聚的喜事，但像这样大摆筵席，还是让一些人难以接受。
葬礼之后就恢复了之前臭脸的卡罗莱特和不胜酒力的撒金躲在角落，把眼前那些趁机溜须拍马的下级官僚们当做一场闹剧来欣赏。
“人心真是淡漠啊，你说是吧，哥哥。”
“嗯。”
卡罗莱特和撒金一直以兄弟相称，虽然一直以来受欺负的都是身为“哥哥”的撒金。
卡罗莱特年幼时非常调皮，加上经常和贝尔维混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把欺负撒金当作了日常消遣，现在回想起来，万恶之源果然还是那个坐在轮椅上总是想着坏主意的男人。
“我死了之后，可不希望刚被火化就立刻被人忘记。”微微感叹了一下，卡罗莱特把手上的酒一饮而尽，“我再去拿一杯吧，哥哥要么？”
撒金摇了摇头，他很容易醉，醉了之后就喜欢惹事，总之是个酒品非常差的家伙。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公共场合总是喝得很少。
卡罗莱特也会意地抿了抿嘴，独自朝中央的酒堆走去。
今天结束之后，费金特就算是正式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尽管还不能说是所有人，但好歹在撒金的心里，一个时代落幕了。那个骄奢极欲横行无忌的祭祀时代，在卡罗莱特手上应该会有所改善吧。至少，乌烟瘴气的祭祀堂应该会干净不少。
自己抛弃祭祀的路途，是因为厌恶费金特和他的祭祀堂吗？似乎也不能这样一言以蔽之，仔细回想起来，搞不好还是因为受到贝尔维的蛊惑吧？
一想起那个男人，撒金很难抑制地大叹了一口气。
自小就和那个男人一起，时不时听到他大放厥词，在不知不觉间被潜移默化，撒金和卡罗莱特慢慢开始远离那条接近神明的光辉大道。虽然也并不是觉得现在这样是错了，但看着卡罗莱特穿着祭祀袍的背影，撒金的喉咙就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结果，还是逃不开吗？所谓的宿命，就是如此的嘛？
撒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酒堆旁，再次举起一个满杯，一饮而尽。
“喂喂，你不会是想在这里闹事吧？”
声音从略低的地方传来，撒金微一侧头，贝尔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倒是挺高兴嘛。”
“真是，好歹也是宴会嘛。”
“受不了你。”
撒金慢步退回原先的角落，贝尔维也跟着他移动了过来。
“你跟着我干吗？”
“我来看着你，免得你喝多了惹事。”贝尔维的表情带着鲜明的嘲笑意味。
“我自有分寸。”
“分寸？嗯……也是呢。”作为酒宴礼仪的一部分，席间每个人都手持着酒杯，贝尔维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在他手里的更像是一种装饰。微微晃动的酒杯带动里面的液体，反射出漂亮的金色光泽，玻璃杯一尘不染，完全没有小酌之后留下的唇齿印记，“你们都长大了啊。”
“哈？”撒金听见贝尔维的感叹，不由吃惊地叫了一声，满脸都是“你终于承认你是老人家”的样子。
“十年可的确是相当大的差距啊，特别是你们还是孩子的那段日子。我还记得你和卡罗莱特在花园里互相追着乱跑，那个时候我可已经在到处执行任务了。”贝尔维好像是想起了以前的画面，露出了一个经历过不少岁月才会学会的宽慰的神情。
“那可真是很久以前了。”撒金也顺着他的话语回到了从前。被费金特收养时他才5岁，见到卡罗莱特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年，那一年卡罗莱特也5岁。费金特始终都没有正式收养卡罗莱特，只是将他当做普通的弟子，但他们还是一直把对方当做兄弟，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打闹，一起长大。
那个时候的贝尔维经常出入费金特的祭祀堂，当时就已经是四星骑士的贝尔维是圣都骑士中的佼佼者，他被视作除了神祭司之外，元老评议院的另一个窗口。或者说得更白一点，当时的他是评议院的亲信——评议院的狗。
不过对于当时的撒金和卡罗莱特而言，贝尔维只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厉害而且漂亮的大哥哥而已。
“哎，当时认识你绝对是误入歧途。”
“不要这么说嘛，你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嘛？军部最高司令啊。卡罗莱特也是神祭司了，你们两个都达到顶峰了不是嘛？”
“顶峰？哼，我可不需要这种东西。”
贝尔维轻轻的笑了一声，撒金在他眼里一直都没有变，他永远是个倔强的傻孩子，是一个摔成狗吃屎也绝不接受别人帮助的小笨蛋。
撒金从刚才起就在扫视全场，他不想继续那些古老的话题，于是开口问道：“那个小子呢？”
“哪个啊，凯米尔德？”贝尔维略微思索才反应过来，“当然是去工作啦。”
“你可真是个会欺负人的老板。都不让他来参加宴会吗？”
“我可不欺负人，是他自己问我能不能不出席，他好像听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我就顺水推舟给他找点事情做。”
“嗯。”撒金带着些许的不满应道。
“你不问问我让他干什么去了嘛？”
撒金不语，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贝尔维。这种问题，显然是贝尔维想让撒金知道什么。
“他去那个死城了。”
“……”
“你果然很不喜欢提起那个地方呢。”
贝尔维直视撒金，映在他眼里的是一张充满了悲伤和扭曲的面孔。
“去干吗？”撒金就在贝尔维提起那两个字的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他说话的声音轻到完全被会场的嘈杂声遮蔽。
贝尔维依靠着他的唇形和逻辑推断出撒金的问话，也放低音量答道：“昨天夜里我收到线报，那个地方最近有一股势力在蠢蠢欲动。”
“势力？”
“他们自称是贝伦瓦尔的亡灵。”
“贝伦瓦尔的……亡灵。”
那个燃烧着的，到处都是红色的画面再次进到撒金的视野里。好可怕，仿佛可以看见自己挥舞的手，还有手里滴着血的刀，还有四散开的肢体。
“那个地方，怎么可能还有人呢。”他低低的自语，话音忍不住颤抖。
“当时的确……屠城计划应该非常成功才是。”贝尔维也思考起来。
撒金的嘴角拉扯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非常成功”什么的，在他耳里每一个字都是扎人的刺，不，说不定更像是剜心的刀。
“我只是让他先去打探一下那些人的基本情况而已，我想应该不会涉及到以前的那些事情。”仿佛像是在安抚撒金一般，贝尔维这样说道，“他也是有过那种过去的人，就算知道了，有些事情自己也能明白吧。”
凯米尔德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他不喜欢坐马车，相比之下绝对是亲自骑马比较惬意，但是……
他把目光投向身边的雷贾德。
雷贾德正抱着一本不知道写些什么的怪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也要跟着去啊……
每次和他分开，自己就担心的不得了，但是现在带着他去贝伦瓦尔，凯米尔德也一样忧心忡忡。
这么担心着的时候——
“哟！”飞驰的马车，突然钻进一个人来。
凯米尔德在看清楚那人的脸之前，就已经拔出剑来直指对方的眉心。
雷贾德的书也从手里滑落了。
“真是，别那么紧张嘛。”对方笑嘻嘻地，慢慢地将凯米尔德的剑推向旁边。
“密兹先生？”
面前的人顶着一头橙色的卷发，正是东区酒馆熊屋的老板，戴手套的密兹。
“你好啊。”密兹依旧是醉醺醺的模样，看起来随时都可能醉倒在地。但仅从他能跃上行进中的马车这一点来看，说他醉酒似乎又没有什么说服力。
“不好意思，突然闯进来，”密兹从口袋里拿出酒来，开始了他满是酒气的开场白，“我听说你们要去贝伦瓦尔，所以来搭个顺风车。啊呀，不要紧张，我是受了某人的雇佣，对你们进行一些协助而已。”
凯米尔德全神戒备地看着密兹。
“怎么，难道你的上司没有告诉你，我是个佣兵吗？”
“不……”凯米尔德当然不是不知道，之前在酒馆这一点就已经很明确了。
“你的上司雇用我协助你们一起去调查贝伦瓦尔的幽灵。当然了，我接受这个委托也是有一点私心的，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没有。”
“这样啊，那我想也没有特意提起的必要了。”
凯米尔德不能完全信任眼前的男人。他徒手登上了飞驰的马车，就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人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而且在凯米尔德心中，依旧对这个人带有一些偏见，偏见的内容中包含着密兹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这一条……
密兹似乎看出了他的不信任，轻挑眉毛说道：“你不会还在记恨我编造谣言的事吧？那也是工作啊。再说，这次是英雄贝尔维叫我来的哟。不过你要是不信任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佣兵习惯了各自为政。”
凯米尔德咬住下嘴唇，要不要相信这个人，这是一个性命攸关的问题。自己并不是没有打败他的信心，但是此时身边还坐着雷贾德。雷贾德虽然能够勉强通过骑士的武艺考试，却绝对不能算是战力。
“哎，是团长大人请你来的？”在凯米尔德内心惊涛骇浪的时候，雷贾德却已经放下了警戒，和密兹聊了起来。
“是啊，你们团长可真是个坏蛋。”密兹嘿嘿地笑起来，指着雷贾德对凯米尔德说道，“还是这个小鬼比较友好。”
“小鬼？我可不是小鬼啊！”雷贾德嘴里这么说着，看上去却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孩子。
凯米尔德无奈地皱了皱眉头。
“你们的团长大人可是抓住了我的软肋，让我不妥协不行啊。不过好在他还知道要履行规矩，不然我这次可真是要血本无归了。”贝尔维虽然的确是使了些手段要挟了密兹，其中包括要把他们一家都以“亵渎神明罪”逮捕。但是最后还是与他签订了佣兵契约。这让密兹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崇敬心理，现在说起这些，语气中也丝毫没有被要挟的忿忿感。
暂时就相信他一下？凯米尔德的内心开始妥协了，对方如果是敌人的话，刚才就不必费神爬进车厢了，从外部攻击的话会让他们两个死的更快……
考虑到这一点，凯米尔德终于收起了佩剑，“我明白了，合作愉快。”
“哦，你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