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米尔德其实不介意洛比斯会变成什么样，他只是害怕变成落代那样的执行者，他讨厌杀人，讨厌那种无条件的，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屠杀行为。
但如果是为了自由，他也不会介意弄脏自己的手。
“上一代病毒的开发者应该马上就到了。”贝尔维说话间，门再次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出乎大家的意料。
“神祭司大人！”孚礼惊呼了一声，慌忙掩住了嘴。
进来者是卡罗莱特，他脸色灰白，双眼红肿，看起来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入眠。身体的疲惫不堪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但是从他眼里透出的绝望显示着精神上的打击似乎更大。
他的步子虚浮无力，但却走得很快，众人纷纷侧身为他让路，而他也一声不吭，直接走到桌前的空椅上坐下，而后把头往后一倒。
撒金忧心重重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卡罗莱特用手抵住额头，慢慢把脖子恢复到正常的角度。他的瞳孔龟速扫过撒金和贝尔维的脸，一直到和贝尔维四目相接才停止了转动，但还是像个木头人一样沉默不语。
空气好像粘稠起来。
凯米尔德想起那个夜里，贝尔维说过的那句“卡罗莱特也躲进了神的怀抱”。如果说卡罗莱特就是病毒的开发者，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祭司大人，也是在灭国战争中拯救了圣都的罪人中的一员。
那些每日都来朝圣的善男信女们，他们将神祭司美丽的法杖当作神明的赐福，将骑士威武的制服当作安枕的依靠。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们发现他们的太平盛世建立在践踏和揉虐之上，那么祈祷时该吟诵怎样的颂词？安眠时又该留下怎样的梦魇？
凯米尔德感觉到一丝悲戚，所谓一切的“善”，都是依靠着“恶”的。所以自己追求的自由，才会让自己背上了枷锁。
卡罗莱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开口说道：“你说的没有错，那的确是当年的瘟疫病毒。”
贝尔维皱起了眉头。
“只是和当时的不同，发病速度加快了。当时我制成的病毒，发病至死的速度大概在半年，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救治所有的感染者。但是这次的病毒只在身体里停留两个月。”
“仍旧是除了治疗术无药可解？”
“嗯。”
贝尔维和撒金的样子看起来很糟，卡罗莱特更是一脸绝望。深陷在自己制造的泥潭中，那便是一种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得救的可怕感觉，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会燃起，等待着的只有陷落和死亡。
“到底是谁，干这种事……”
卡罗莱特的嘴唇微微颤抖，向神祈求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从未得到救赎。不管缀上再美的装饰，罪永远都是罪。世间的罪仿佛如同真理一般是永远不可撼动的。善有无数种，但罪却只有一种，不管自己如何行善，都逃离不了罪的石碑，它屹立在那里，淫笑着望着人间，等待世人投向它的怀抱。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到最初的感染者。”将绝望的卡罗莱特晾在一边，贝尔维依旧理智地梳理着思路，“必须要找到病毒变异的原因，如果是人为的，就还有希望。”
他的目光扫过凯米尔德和孚礼，看着他们一同点了点头。孚礼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虽然微弱，却不容忽视。
“大人！”骑士团三队队长安森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了进来。
“怎么了！”贝尔维的样子有些愠怒，毕竟现在办公室里的场景，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看见。
“洛比斯的艾丽莎公主，和二队长米卡迪在西城门外打起来了。”
“什么？！”
眼前的场景让孚礼倒吸了一口气，穿着一身粉色百褶裙的艾丽莎正在以自己的阳伞为武器，拼命攻击着米卡迪。而米卡迪因为不能还手，只能防御和倒退，现在已经是满头大汗。
不知道刚才一瞬间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孚礼大喊了一声“我去看看”之后就狂奔出了总部。回去之后团长会怪罪吗？孚礼现在没空想这个问题，只能立刻把佩剑抽出，直接朝酣斗的两人中间冲去。
“又来一个！你们圣都的骑士也太不把我们城邦贵族放在眼里了！”艾丽莎大叫一声，用伞尖逼开米卡迪，顺势朝孚礼横砍过来。
伞势夹风划过孚礼的耳侧，抽剑回来挡已经来不及了，但如果只是将伞斩断孚礼还办得到，他向后退了一步，正准备要出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能出手。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但这一秒的迟疑也足够让孚礼的肩头被重重的一击砸得鲜血横流。
“副团长……”刚才就趁机抽身的米卡迪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现在是上前帮忙也不是，不帮忙也不是。
“别过来。”孚礼大声制止米卡迪，一边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伤口，单膝跪地向艾丽莎行礼道，“公主殿下，请息怒。”
“哼！”艾丽莎转动手腕，看了看伞上沾到的血迹，心里似乎也明白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因此决定闭口不言。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惹火了公主……”孚礼自行起身，嘴里一边说着，眼神却瞥向米卡迪询问。
“这个人，”艾丽莎用伞指着米卡迪，“一定要带我的随从去祭祀堂，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
米卡迪用一个为难的眼神向孚礼示意。
孚礼眨了眨眼，向米卡迪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转而向艾丽莎说道：“抱歉，这件事情可能有些误会，我们骑士团正在执行公务，不小心冲撞了公主，希望公主原谅。”
如果要论礼数，圣都上下一定没有人能比孚礼做的更好，即使现在他肩头的鲜血正在不断扩张着自己在制服上的领地，他也一样用毕恭毕敬的表情和标准到如同雕像一样的姿势贯彻着他的绅士主义。
艾丽莎的脸上依旧充满怒气，但面对着这样的孚礼，无论如何也能继续发作降低身份，她再次恶狠狠地冷哼了一声，把伞扔向远处的空地，带着侍从踩着重重的步子，快速地朝城里走去。
“副团长。”凯米尔德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艾丽莎的背影。因此自然而然地将重点放在了孚礼肩膀的伤势上，“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很快就捕捉到了被艾丽莎丢弃的阳伞，上面的血迹赤裸裸地说明着它就是凶器的事实。
“我没事。”孚礼惨淡地笑笑，刚才艾丽莎的那一击，很有可能击伤了骨头，“你代我向团长汇报一下吧。公主应该去驿馆了，有必要的话可以让祭祀堂拍几个人去那里检查。”
凯米尔德点点头，“那我想送你去医院？”
“不用，这点小伤，我自己回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团长果然还是派了凯米尔德来，对自己是不放心吗？不，与其这么说，应该说对凯米尔德的信任已经是到了心腹的等级才更合适。什么都让他插手，重要的任务都是他的，那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孚礼心底那种隐隐的嫉妒再次浮了上来。
凯米尔德目送孚礼慢慢离去的背影。向米卡迪了解完情况之后，根据贝尔维的指示，绕道去了祭祀堂，对卡罗莱特陈述了艾丽莎的情况之后，才再次回到总部。
“孚礼做的很得体，虽然受了伤有点不值。”贝尔维说道，“艾丽莎其实是个很和善的孩子，只不过把贵族尊严看得很重而已。”
凯米尔德一言不发地看着贝尔维。
“你回去准备一下，看来又要出远门了。本来想让孚礼一起去的，现在不知道还行不行。”
凯米尔德还是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
凯米尔德挠了挠头，“这次就不带雷贾德去了吧？”
“你还真是宝贝自己的弟弟啊。”
贝尔维的说法让凯米尔德觉得自己像个女人。
“雷贾德的确是不太合适在这里当骑士，”贝尔维思考着，“不过已经掉进贼窝了，就没办法了。让他早点适应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上次他从贝伦瓦尔回来之后，有一点不对劲。”
“不对劲？”
“他好像……”凯米尔德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反正是有点不一样。”
“我倒是没怎么发现呢。”贝尔维不能理解凯米尔德的意思。
“他最近，好像对杀人产生了兴趣……”
贝尔维吃惊地睁大了嘴巴。
“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窝在家里看书，但是……”凯米尔德使劲想着能够解释清楚的方法，“对了，他最近经常一个人出门。”
“出门有什么好奇怪的？”贝尔维牵起嘴角。
“以前就算拖他他也不会出门的。”
“这和杀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怎么说呢，他最近看的好像都是和杀人有关的书，而且出门……好像去的都是东区……”
“东区？”
凯米尔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之前汇报时他并没有提到雷贾德狂笑的桥段，那并不是故意隐瞒，只不过他认为那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小插曲。雷贾德第一次看到死人，有些异常的举动也是正常的。凯米尔德自己见到的第一个死者是母亲，而后他就发疯一样杀掉了家乡的47个人，他认为自己是不正常的，因此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对比让他去理解雷贾德的举动。
“他在东区没有认识的人，除了那个密兹。”
贝尔维发出了思考的低沉声响，做出习惯性地用手撑头的姿势。他对凯米尔德所说的问题有些难以理解，或者应该说，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什么角度来切入这个问题。他唯一抓到的点却又让他感觉很麻烦，不知道该不该和凯米尔德提。
“老实说，”贝尔维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把麻烦趁早解决，“我觉得和密兹频繁接触不太好。”
“我也这么觉得。”凯米尔德最近越来越觉得雷贾德在疏远自己，比起过去沉浸在铅字的世界里，雷贾德现在的样子让凯米尔德更加难以理解。
“如果他真的去见密兹，你最好还是管一管。”
“嗯。”
贝尔维想起之前与密兹见面的情形，那个放荡的橘发男人，很难用喜不喜欢来简单定义，但有一点却很肯定，这个人很危险，会把人拉进深渊。
“我想你还是先陪我去看看孚礼，艾丽莎的铁伞可是出了名的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