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踩进孚礼的房间,凯米尔德就让浓烈的消毒水味熏得睁不开眼。
贝尔维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但似乎不是因为气味。
孚礼上身赤裸着坐在床边,正用牙齿咬住绷带,单手包扎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看他大汗淋漓的样子,就知道伤口的疼痛感非同一般。
“你打算用几根破绷带来搞定骨折的肩膀吗?”
“大人!”
孚礼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进门的两人,猛地站起身来企图行礼,肩膀的伤口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连他们推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我没什么事,没有骨折,只是些外伤而已。”
贝尔维的样子好像是在蔑视,他抬高了下巴,不满地说道:“没有骨折也会骨裂,艾丽莎的铁伞就是以此为目的特制的。”
“不,我真的没事。”
“你不用勉强,”贝尔维示意孚礼坐下,而后驱动轮椅凑到床边,冷不丁地用手轻轻一戳孚礼的肩膀,那扭曲的表情瞬间说明了一切,“艾丽莎虽然是女孩子,可是论武艺在城邦贵族中却是一等一的,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有相当的自信,特别是那把铁伞……”
贝尔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地微笑。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孚礼嘴上还在逞强。
“连撒金那种硬骨头被砸一下都受不了,不要说你了,”贝尔维的语气还很严肃,表情却比刚才柔和很多,“所以说,老老实实去医院吧,不然让祭司直接给你上治疗术也可以。”
“撒金将军也和艾丽莎公主……”听见撒金的名字,凯米尔德忍不住插了嘴。对于他们几人的过去,凯米尔德已经越来越感兴趣,任何细节都不想放过。
“战争以前,艾丽莎经常来圣都玩,那个时候她还是个这么大的小女孩,”贝尔维用手比划出一个孩子的高度,“和撒金差不多大,我也曾经受命照顾她,不过我腿脚不便,所以就叫撒金来当她的陪练。那时候被砸断骨头是经常的事情。”
作为肉盾的撒金,若不是有卡罗莱特高超的治愈术在,恐怕早就被艾丽莎的铁伞砸成一摊肉泥了。
凯米尔德咂了咂舌,怎么说呢,撒金将军的人生还真是——挣扎啊。
孚礼迟疑地看了看他的肩膀,他有自知,非常明白自己伤势的情况。靠绷带当然是搞不定的,但是贝尔维让他燃起的希望还没有熄灭,他不愿意放弃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想出任务啊?”贝尔维好像看穿了孚礼的心思似的,一针见血地说了出来。
任务任务,孚礼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词,为什么会这么期待呢,孚礼自己也说不清楚,能够肯定的是他为的绝不是名利,但是这种热切的心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就算是祭司的治疗术,也还需要三天的静养期,到时候说不定就来不及了,你担心的是这个吧?”
什么心思都被看透了,贝尔维好像是躲在所有人心里的镜子,把身边人所想的一切都完整地映在自己的心里。
孚礼被看穿的表情那么明显,却让凯米尔德陷入了一种迷茫。总是东奔西跑的他对任务并不期待,或者说,他是相当随波逐流的,贝尔维叫他做就做,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既不会因为出门而高兴,也不会因为对任务不满而皱一皱眉。有些时候,他倒是更羡慕孚礼那种安然的生活。结果,照贝尔维现在的说法,孚礼反倒在憧憬自己的,这种混乱的矛盾让凯米尔德完全接受不了。
但是凯米尔德明白一点,人类都是贪心不足的,所以也许,并不是互相的生活有多么好,憧憬也只不过是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吧。
“瘟疫的事情,的确是分秒必争。”
希望落空的感觉,慢慢充满了孚礼的胸腔。
“但是这次的事情,让凯米尔德一个人去,我也不太放心。”
结论呢?孚礼紧盯着贝尔维,从他嘴里吐出的最后定论,到底会不会是自己期待的答案?
“所以还是让你一起去吧。”
“……”
孚礼高兴的样子溢于言表,贝尔维也像是满足了孩子的要求般露出欣慰的神情。
“那副队长的伤势呢?”凯米尔德的目光游移在孚礼肩膀的绷带上。孚礼也因此皱起了眉头,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贝尔维。
“这很简单,让卡罗莱特搞定就是了。”
“啊?神祭司大人?”
“是啊,反正他治艾丽莎的伤很有经验,一下就好了。”
孚礼苦笑起来,不知道是该对于自己获得的超乎寻常的待遇感到激动,还是感慨撒金将军可怜的人生。
“啊……公主,请等一下!”
从楼下传来的呼喊声出自孚礼家下人之口。
孚礼住的是两层的小楼,虽然算不上奢华,但好歹也能和骑士团副团长的身份相符,加上他出自雅士基家族的身份,圣都每个月给他的补贴还是相当可观的,养上几个下人还是绰绰有余。
刚才贝尔维就是滥用职权才不经通报就上了二楼。
但是现在这位……
先出现在门框内的是粉色百褶裙的裙边,但很快整个人都出现在门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女生特有的高音调尖叫。
“啊————”
艾丽莎单手遮着眼睛,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新伞,颤抖着指向孚礼。
“你……你……你!”
众人承受了那声冲击耳膜深处的高音之后,都露出一脸不解。孚礼莫名地看了自己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的事实。
“啊,对不起。”
相当注重礼仪的男人立刻抓起床头的制服,飞快地穿在身上。
“你太过分了!”艾丽莎满脸通红的脸分不清是因为怒气还是害羞,她从手指缝的视野里确定孚礼已经穿好了外套,便举起铁伞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喂喂……”顾不得许多,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散开,孚礼从床上跳起身来闪到一边,于是乎艾丽莎的铁伞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床,上层的软垫子虽然承受住了冲击,地下的支架却发出疼痛的呻吟,瞬间断成两节,整个床轰隆隆地发出一阵响,整个散架碎在地上。
孚礼看着自己的床板,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刚才这一击可比城门外的那一击重上许多,他现在完全可以明白贝尔维所说的连撒金都撑不住的力道是什么水准。“啊……”撕裂的疼痛感划过大脑,肩膀的伤口裂开了
血再次渗出来,透过绷带,再次染红了外面的制服。只不过这一次,在原本已经干透的深红色血迹的位置,第二次扩张的血液变成了黑色。
“啊!”艾丽莎这次吃惊地捂住了嘴,“对、对不起。”
她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连凯米尔德都因为接受不了而皱起了眉头。
“艾丽莎,你又来了……”贝尔维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斥责。
“我、我本来是想道歉的,刚才一时大脑充血昏了头……”艾丽莎羞愧地低下头,看着自己互相绕圈的手指,她的脸比刚才更红,和那个强悍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孚礼因为疼痛而喘着气,伤口再次拉开的感觉比刚才更加不好,看来不请祭司来看一看是不行的了。他勉强支撑自己回到床边,在倾斜但还没有塌下去的床角坐下。
“你没事吧……”艾丽莎的问话听起来相当心虚,自己造成的伤口是什么情况,想必她心里也是非常清楚的。
孚礼的汗水划过脸庞滴到制服上,尽管如此,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官方笑容,“请公主不必担心,我没事。”
贝尔维一脸无奈,对凯米尔德说道:“去把卡罗莱特叫过来吧。”
“不,不用了……”孚礼惊慌地大叫,自己接受神祭司的治疗已经是一种恩宠,怎么可以还让神祭司亲自上门,“我自己去祭祀堂就可以……”
“没关系的啦,你快去快去……”艾丽莎叫道,对着凯米尔德拼命挥手。
凯米尔德虽然知道对方是城邦贵族,自己不过是普通骑士,但这种感觉自己像是下人的感觉还是让他非常不爽。
“是。”他面无表情地应道,快步离开了房间。
“不,真的不用。”孚礼还在挣扎,但是凯米尔德已经不见了踪影。
艾丽莎完全是一副卖乖的模样,甚至带有一点嬉皮笑脸的无赖感,“你放心啦,卡罗莱特的治疗术可是最好的,对付这种小伞的伤一点也不痛,一下子就好了。”
孚礼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反差实在太大,在他脑海中的艾丽莎,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暴怒着的高傲贵族。
“你还是这么不知道控制自己的脾气,”从等级上来说,身为洛比斯公主的艾丽莎的身份要比贝尔维高上许多,但贝尔维丝毫没有把这一点放在心上,“和我骑士团的二队长在门口大打出手,然后还打伤了我的副队长。刚才还差点雪上加霜,你也太无法无天了。”
艾丽莎吐了吐舌头,自小就经常受到贝尔维照顾的她对贝尔维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对于非常看重城邦贵族尊严的她来说,只有贝尔维可以跨越界限对她使用“无法无天”这种词语。
“你差点就害的我的副队长不能出任务,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贝尔维的斥责还没有结束,艾丽莎倒是乖乖的毫不反抗。
“如果任务不能及时完成,你们洛比斯说不定就灭亡了!”
艾丽莎猛的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盯住贝尔维,“洛比斯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吗?洛比斯爆发瘟疫的事?”
“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什么瘟疫?”艾丽莎拼命摇头,她侧扎的两个辫子因此而飞舞起来。
贝尔维看了孚礼一样,孚礼会意地将洛比斯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我离开洛比斯快大半年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其他城邦玩,根本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会呢?洛比斯怎么会有瘟疫呢?”
“我正要派他们去查。”
艾丽莎满怀歉意地转上孚礼,认真地弯下腰,“对不起!我道歉!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孚礼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孩子的性格未免太率直了,率直到连身为男性的自己也自愧不如。
“所以说,你要去洛比斯吧?”艾丽莎的眼圈开始泛红。
孚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默默地点了点头。
“请带我一起回去!”艾丽莎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