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互相搀扶着站稳了脚跟。
世界突然暗下来了,也凉下来了。
“火,火,没有了。”幸存下来的另一名艾丽莎随从语无伦次地叫起来。
众人睁开眼,火光还在不远处,但身边的确实都已经熄灭了。
“啊——”
所有人死里逃生,都长舒了一口气。艾丽莎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三名祭司则立刻跪倒在地感谢神明的眷顾。
“比起谢神,你们不应该谢我这个救命恩人吗?”
从另一头走进的两个身影渐渐清晰可辨。一人正是骑士团特别传讯官雷贾德·洛克,还有一人则是孚礼没有见过的面孔。他一头橘色卷发,一手还拎着一大瓶只剩下一半的酒。
“密兹先生?”凯米尔德皱起了眉。
“哟,你好啊。”
这个人就是东区熊屋的老板密兹,孚礼打量着他,已经无数次从贝尔维和凯米尔德嘴里听说这个名字,今天终于见到了本人。
“凯君,你没事吧?”雷贾德的担心的样子一瞬间让凯米尔德以为他还是过去那个可爱的孩子。
“放心,他可结实的很,不会有事的。有事那边的祭司大人们也会帮他治好的。”密兹一边说着,一边喝着酒,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孚礼的身上。
孚礼的制服已经被烟熏黑了,脸上也是一样。在黑夜的衬托下,一向体面的骑士团副团长更像是一个刚刚成功逃跑的盗贼或者强盗。
“你就是落代的弟弟吗?”
“哎?”孚礼没有预料到密兹和他的第一句话居然这么不着边际。
“就是你吧?贝尔维说这里有一个我很感兴趣的小子,还有一个落代的弟弟。他果然是个厉害的混蛋啊,就知道抓人家的把柄威胁别人做事。”
把柄?这人在说什么,孚礼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团长大人有好好的和你签佣兵契约啊,他还是付钱给你的!”雷贾德不满地为贝尔维辩解道。
密兹没有继续说话,只走到一旁的角落,背靠一棵烧焦的树坐下,继续喝他的酒。
孚礼来不及深究把柄的问题,这场混乱刚刚结束,需要关心的事情还多得是。最近的——就是像个坏了的洋娃娃似的趴着脚瘫坐在地上抽泣的艾丽莎。
“公主,你没事吧。”
“对不起!”
孚礼咽了口口水,艾丽莎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对话了。
“请您起来吧,地上又凉,还不干净。”
“对不起!”
“……”
孚礼完全败下阵来,他四处张望寻求着帮助,可是唯一可靠的凯米尔德却故意把脸转向了别处。
“原来我的信仰也一点也不坚固。”艾丽莎用被烟熏黑的手抹着眼泪,把本来就已经一塌糊涂的脸搞得更加乱七八糟,“刚才,我也觉得神是不存在的。神不会来救我们,我以为我们要被烧死了。”
说完这句,她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完全把她一贯维持的贵族形象和尊严扔到了一边。
“神本来就不存在。”密兹突然插了一句。
猛然间艾丽莎和三名祭司的八只眼睛都齐刷刷地瞪向他。
“你说什么!”艾丽莎的嗓音瞬间拔高了八度。
孚礼有种不好的预感,“离经叛道者”,他还记得在马车上说起诺斯利时,艾丽莎用过这样的词汇。如果一不小心她也决定把密兹划入此类,然后用她的铁伞给予制裁的话,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密兹听见艾丽莎的质问,只是模糊地笑了笑。
“喂!”
“公主,请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孚礼勉强拉住爬起身来准备朝密兹冲去的艾丽莎。
艾丽莎把视线调整回孚礼身上。
“公主您看,您的衣服都脏了。刚才的火好像还没烧到马车那边,我们回去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吧。”
艾丽莎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
密兹又发出了一声轻笑,“又是个有能耐的小子。贝尔维那家伙带的人可真不赖。”
为了防止艾丽莎和密兹继续对话产生冲突,孚礼小心翼翼地牵着艾丽莎往回走去。
林子里的一小片人暂时安静了下来。
凯米尔德很不擅长和艾丽莎交流,所以刚才才刻意逃避了孚礼的目光,现在两人一走,他一下子像挣脱了束缚一样肆无忌惮地活动起自己的脖子来。
“凯君,你真的没事吧?”
凯米尔德摇了摇头。雷贾德回来的太及时了,当然他带来的密兹也是。
“真是太危险了。我和密兹先生本来都决定要休息了,突然看到这边的亮光。过来之后才发现是着了火,密兹先生抓了一个准备逃跑的放火的家伙,才知道你们在这里啊。”
凯米尔德本想问那个抓住的人在哪里,但转念一想,那种问题根本不用出口,密兹肯定在问完话之后一刀把俘虏给杀了。要不是这样他这个杀人魔也就名不副实了。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雷贾德愤恨地说道,“要让我知道是谁想烧死凯君,我一定杀了他!”
凯米尔德呆住了。
他的弟弟,那个书呆子弟弟是不会说出“杀了他”这样的话的。
“喂喂,小鬼,别动不动把杀字放在嘴边。”密兹说道,“你们应该见到放火的主谋了吧?”
凯米尔德呆了一呆,他在心里勉强把刚才雷贾德那句话压住,保持镇静回答道:“嗯,看见了。”
“是谁?”雷贾德的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凯米尔德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雷贾德。
凯米尔德抿了抿嘴,“尤菲。”
“尤菲?”雷贾德没能想起这个名字。
然而密兹却像是听见了猎物的猎犬,他的眼里射出针一样的光芒,醉酒的懒散状霎时间完全退去了。
“她在这里?”
“刚走。”
密兹重重地把手上的酒瓶砸在地上,厚实的玻璃底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了?”
从马车旁收集了物资回来的孚礼恰巧看见密兹砸瓶子的这一幕,以为凯米尔德和密兹也言语不和,不由得暗暗叫苦。
“没事。”密兹向后仰倒,用手整个把脸遮住。
孚礼皱起眉头,贝尔维曾经很多次提起密兹,说他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可是现在又为什么让他到这里来?他想问,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插入点。
“副团长,”雷贾德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团长要我转交给你的。”
孚礼把信拆开,里面只有短短几行,似乎是在匆忙中写下的。贝尔维只是说预计对方实力强大,所以雇了密兹从旁协助。
信的最后,贝尔维写道:“你可以放心,密兹虽然很危险,但是佣兵一旦定下契约就不会叛变。而且他也对你和凯米尔德很有兴趣,只要你们两个还在,他就会乖乖地听话的。”
这信的语气,让孚礼忍不住想到面对撒金时的贝尔维,总是用很不正经的说法说些正经事。
“知道了。”孚礼向雷贾德点头示意。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其他都可以先抛在一边,现在如何解决交通工具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之前露宿时把拉车的马拴在了树上,因为着火所以跑了,或者在林子的某个地方被烧死了也不一定,现在只有车而没有马,难道要让这么多人步行吗?
“啊呀呀,公主就是公主,真是漂亮呢。”
听到密兹的赞叹声,众人一起回过头去。在看清楚艾丽莎的瞬间,一种崩溃感再次将孚礼击溃。
凯米尔德也异常无奈地转过脸去。
拖着裙摆出现的艾丽莎只是将那件脏了的粉色百褶裙丢弃,转而换上了一件更不适合行动的白色百褶裙。
“公主……”孚礼迟疑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挑明。
“真是不学乖,都说了出门在外不要穿这种衣服,如果再遇上火灾,我们可真的要为了你陪上性命了。”
凯米尔德一听见孚礼那句软弱的“公主”就知道孚礼开不了口,忍耐不下去的他只能代为开口了。
“我说过了,贵族的形象是很重要的!”
“是是!你贵族的形象比我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是吧!”
“你居然敢这么和城邦贵族说话!”
“所以说让你不要穿这种衣服!你给我们惹得麻烦还不够多么!”忍无可忍的凯米尔德终于爆发了。
“凯米尔!公主……”孚礼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这世界是怎么了,难道这群人都不能为别人着想一下,和平相处吗?
艾丽莎猛的把头转向孚礼,“你、你也觉得我很麻烦么?”
“不、不是这样的……请不要听凯米尔胡说,他只是有点精神紧张……”
孚礼觉得自己像是小丑,不,或者更像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只觉得现在如果可以把那些礼仪教养统统扔掉,他真想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我知道了。”艾丽莎的分贝降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天啊,救救我吧。
孚礼心里这么想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艾丽莎和自己说话每三句就有一句对不起。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想要责怪她的意思啊,不,就算自己想,也绝对不可能去责怪一个城邦公主的啊!
“可是……”艾丽莎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没有别的衣服了。”
“啊?”众人一起叫了起来,这次不光是凯米尔德孚礼,连雷贾德都没有忍住。
艾丽莎羞愧地低下头,“我所有的衣服都是这样的。就算是出远门,为了维持形象,也从来没有准备过裙子以外的衣服啊……”
凯米尔德和孚礼完全崩溃了。
“哈哈哈,这样不是很好看么。你们这群小鬼,不能因为自己能力不足保护不了别人,就逼着漂亮的女孩子把自己的美貌藏起来啊。”
能够继续维持着看戏一样轻松心情的可能只剩下密兹了。
“如果你们保护不了她,交给我就是了。”密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艾丽莎伸出手,“来吧公主,到我这里来。我可好久没有看见这么年轻漂亮的美女了。”
“不用了。”率先拒绝的不是艾丽莎本人,而是孚礼。他拉起艾丽莎,把她藏到自己背后,“我可以照顾公主。”
——绝对不能把公主送到密兹这种杀人魔身边。
这就是孚礼的想法。
“啧啧,真有骑士风范,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模仿童话故事了吗?”密兹哈哈笑了几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去坐下。
“你这个离经叛道者,我才不需要你保护!”艾丽莎还没有忘记刚才的事,躲在孚礼背后的她从孚礼的右肩探出头来骂道。
“还是个脾气很大的公主,”密兹好像喝醉般吐字不清地说道,“都说了,神是不存在的。”
“是,神是不存在的。”未知的声音传来,附和着密兹的说法。
“是谁?!”凯米尔德和孚礼手里一紧,猛地握住自己的佩剑,再次警戒起来。
这是一个多事的夜晚。夜晚长到好像是通往转生的路途。凯米尔德想起了那个人的声音,他祈祷着,明天的太阳能够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