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兹站起身,把剩下的酒全部倒进嘴里,溢出的酒水从嘴角流下来,把领口和胸前的大片衣襟全部沾湿。把瓶子倒干之后,他还好像是意犹未尽般地甩了甩空瓶,直到连最后一滴也滴落在他的唇边,他才终于将那个瓶子扔向地面。
悄然的夜里,碎裂的玻璃瓶发出惊人的爆裂声。
虽然凯米尔德几乎可以确定密兹的胃和肠子已经被酒精占满,但却丝毫看不出这个人喝醉了的痕迹。
他很清醒,比过去任何看到他的时候都要清醒。
凯米尔德的心里微微一震,他知道,密兹已经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朦胧的月也已经倾斜到天际的另外一边。火焰还在其他地方肆虐,然而附近的气氛却比火场中更为焦灼。凯米尔德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刚才开路时用了太多的力气,现在前臂的酸麻也还没有退去,汗水从额头和身体的各处沁出,浸湿了整件制服。
那个人的实力,自己不敢妄自揣测。
只有一点能够确定,从他身上溢出的杀气,也足够让自己动弹不得。
“副团长,照顾好公主。”
凯米尔德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干涩得说不清楚话。
孚礼点点头,回头确认好艾丽莎的位置,再次将她藏在自己的身后。
人影渐渐出现了,连脚步身也没有,如同鬼魅一般。如果说尤菲是怨念集结而成的厉鬼,那么面前这个黑衣的男子,一定是游荡于世,只为了吞噬人心而存在的幽灵。
凯米尔德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只是,上一次的经历让他留下了一种莫名的意识,这个人,并不想杀他们。
酷达。
密兹的嘴角翘了起来,“又见面了。”
“是的。”
这次的他和上次的感觉略有不同。也许是月光下模糊了的脸部线条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这个人难道是……”
孚礼用不想确认的目光从凯米尔德处得到了他不想得到的最糟的答复。
“他就是酷达?”
酷达似乎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因而将脸转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孚礼,孚礼也上下打量着他。
“你好。”
酷达扬起了头。
孚礼没有说话。
“请不要紧张,我不是来和你们交战的。”酷达这么说着,向着密兹伸出手臂做出制止的手势。
众人这时才发现,密兹的剑已经出了鞘。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还活着。因为尤菲擅自做了不该做的事。如果你们死了,主人会怪罪的。”
主人……凯米尔德想起上一次与他们见面时,酷达也对尤菲说过主人叫你回去之类的话。这些人的背后还有更可怕的主谋吗?要控制这样一些人,那个人的实力,还有他的目的,凯米尔德只觉得一切都是难以想象的可怕。
“我们还活着,你安心了?”密兹冷笑起来。
“是的,”酷达对密兹带着讽刺意味的语气毫不介怀,依旧是一板一眼的说着,“我想应该是你用剑风压住了火势吧?这里的其他人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密兹的眉毛挑了挑。
凯米尔德之前虽然曾经猜到,但却没来得及向密兹和雷贾德核实。那时候吹来的那阵狂风,带着凌厉的杀气,就如同战场上的武将为了劈开层层叠叠的敌人而使出的杀招一般。
凯米尔德和孚礼的确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哼,这一招是在贝伦瓦尔里练出来的,可惜就这样居然还是杀不完。”密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杀人魔的真面目终于展现了出来。橘色的发丝在黑夜中都像是吸血的魔物,张牙舞爪地寻找着猎物。树叶在剑身上投下了的模糊阴影好像是无数血痂,拉扯着冤死者的灵魂。
凯米尔德想象着,这话如果让尤菲听到,那个少女一定会不惜一切与密兹拼命到死。但是眼前的酷达却丝毫不为所动。
“很厉害的招数。”他只是淡淡地评价道。
“不光很厉害,而且很实用,你要不要试试看?”
密兹光明正大地挑衅理所当然得激起了除酷达以外在场所有人心里的波澜。
在熊屋第一次说起酷达时密兹的样子在凯米尔德心里浮现出来了,嘴里虽然假装谦卑的说着不敢与其对战的话语,但一定是连血液也都在沸腾着,他的双手渴望与强者对战,特别是当酷达满身费金特的鲜血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剑都在蠢蠢欲动,想要饮强者的血。
“不用了,我说过了,我只是来确认你们是否还平安。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不会随便杀人。”
“杀人?说的好像你一定不会被杀一样。我看你死我亡,还是比了才知道。”
“我说过了,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什么也不会做。”
“主人、主人,别像条狗一样。难道你的主人叫你死你就是死吗?”
“是的。”
这一回答如此斩钉截铁,连密兹也被震住无法继续挑衅。但只隔了几秒,密兹便发出可怕的大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不过是一个懦夫!空有一身的武艺,结果却只是听任别人摆布的狗!”
这是密兹最后的挑衅。嘲笑声回荡开来,任谁听了都会难以忍受。凯米尔德知道箭在弦上,只要酷达的那根弦稍稍一松,很快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我的确是一个懦夫。我的武艺也只为主人所用,所以,不管你怎么挑衅都没有用,我不会和你动手的。”
酷达的冷静已经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
密兹难以置信地张着嘴,他能明白即使现在自己提着剑冲上前砍这个人,这个人也不会让他得逞。凭他的实力,想要从密兹的剑下逃逸,根本不是问题。
极度失望的密兹只能把剑插进脚边的泥土里。
酷达看了看他,依旧面无表情。
“你已经确认我们都活着了,还想干什么?”凯米尔德觉得自己的声音并没有颤抖,但他不能确定。
雷贾德就在他身边。这是世界上最后一样需要他保护的东西,如果他的自由不算的话。人是因为有牵挂才能在世上活下去的,雷贾德就是他活下去的必需品之一。为了保护他,并且让他过上与自己不同的更好的人生,付出甚至牺牲都是必要的。凯米尔德不怕死,但是却不能看着雷贾德同自己一起步入毁灭。
酷达的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停留在只露出双眼的艾丽莎身上,“我不想干什么。只是确定艾丽莎公主没事。主人希望你们能平安到达洛比斯,在那个地方毁灭之前。”
“是你们干的,你们到底要什么!”艾丽莎吼叫起来,她挣扎着想向前冲,却被孚礼死死地按住。
酷达突然掀开自己的衣袖。
那是一条久经磨砺的臂膀,肌肉的线条相当流畅,几条长而深的刀疤非常惹眼,但比那更加惹眼的,是一个翅膀纹式的纹身。
“纹身?”孚礼小声念叨了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酷达这么做的意义。
忽然,雷贾德大叫了一声,“这个是,风神!”
酷达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首次出现了一些讶异。
“风神?那是什么东西?”凯米尔德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雷贾德茫然地看了凯米尔德一眼,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和这枚纹身有关的所有信息,企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可以传达的故事。
“这对于你们来说,是异教的神。”酷达抢先说道,“这是神的标志。就算你们没人认得也没关系,只要告诉你们的神祭司,就说风之子回来了就好,他会明白的。”
“风之子?”孚礼不解地再次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雷贾德,依旧没有回应。
“我对尤菲鲁莽的举动表示道歉。”酷达这么说着,身影渐渐被吸入黑暗里,“我们还会再见的。”
“走了吗?”一名祭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凯米尔德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汗水划过脸颊的声音,但就是听不到酷达离去的脚步。
“他走了。”密兹叹了口气,没能和他过招似乎让他相当遗憾。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凯米尔德肆无忌惮地倒在了地上。汗水浸湿的制服让泥土的质感更加柔软,冰冷的气息侵入肌肤,却能恰如其分安抚由紧张而引起的亢奋。
孚礼也终于放松了手里的力道。
“对不起,我拉疼您了吧。”
“没、没关系。”艾丽莎觉得自己好像让孚礼拽惯了,或者是因为刚才的场景太让人集中而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在天亮之前,还有一些时间可以休息。大家把刚才用来御火的都用来御寒,各自找了棵树脚坐下。
“喂,小鬼,你还没说那个风神是怎么回事呢?”密兹态度粗暴地对雷贾德说道。
雷贾德垂下头,推了推眼镜,“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他顿了顿,朝祭司们小憩的方向望去,“我只是在书上读到过,有一个叫做赫尼耶的民族,他们崇拜风神,把自己称之为风之子,并且相信真正的风神之子会诞生在自己的民族里。”
“异教徒?”艾丽莎鄙夷地说道。
“嗯,”雷贾德点点头,“不过关于他们的记录非常少,这个民族似乎经常迁徙,并且会在某些长期逗留的地区留下一些类似于翅膀的符号,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艾丽莎似乎对情报不足略有不满,但也不好发作。因为其他几人都各自默不作声的沉思着,漫长的夜晚终于将要过去,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世界已经被看不见的黑夜笼罩了。艾丽莎最后看了孚礼一眼,一边担心着洛比斯的情况,一边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