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的第十天。
仅仅依靠密兹和雷贾德骑来的两匹驿马前行非常勉强,前进的速度大幅度地下降了。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需要两匹马才能拉动的马车现在只有一匹作为动力,能够继续上路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不过,每个人都能看出艾丽莎脸上越来越焦躁的神情。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不说话恰恰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马车中沉重的气氛已经到达了极点,就连凯米尔德也时不时用眼神向孚礼示意,企图让他打开艾丽莎的话匣。雷贾德手里虽然抱着书,眼神却也始终游移在艾丽莎和孚礼的脸上。
当密兹也投来暧昧的眼光时,孚礼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个……公主,您没事吧?”
艾丽莎只是动了动眼睑,完全没有回话的意思。
孚礼无奈地扫视众人,得到的只是“你继续努力”的回应。
“公主……”
要说什么呢?虽然已经叫出了声,但除了公主这两个字以外,孚礼完全想不出其他的交谈内容。
“到哪里了?”艾丽莎抬起头来,她的表情相当僵硬,和雷贾德连续看上几小时书以后的样子基本一致。
孚礼连忙拿出地图,一边透过小窗查看外面的景色,一边对照着地图说道:“我们在这里,应该很快就可以到最近的驿站了。”
去驿站补充马匹是当务之急,众人听见这一消息,眉头都有些舒展。
然而艾丽莎却还是异常僵硬,“离洛比斯还有几天?”
“这个……”孚礼迟疑了瞬间,用相当委婉的语气说道,“应该,还有七八天吧。”
因为途中出现了尤菲的事件,路程前半段拼命赶路所抢的时间在这单马拉车的几天里,全部化作了浮云。凯米尔德曾经想过抛下大部队独自先去洛比斯打探情况,但这一提议被艾丽莎和孚礼强硬的否决了。
艾丽莎说什么也不愿意呆在原地等候援兵来接,她心里所想的就是拼命地赶往洛比斯,哪怕只是更近上一米也好。所以她坚决不同意凯米尔德把关键的马匹骑走。孚礼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一行人在离开圣都以后,基本就没有再收到过洛比斯的讯息,现在对哪里的状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如果瘟疫已经扩散,凯米尔德单枪匹马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还有七八天啊,洛比斯……不知道怎么样了。”
艾丽莎喃喃自语着,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先精神的她,无精打采的程度几乎让众人觉得那个拿着铁伞到处砸人的形象说不定只是自己的幻觉。
“公主放心吧,洛比斯不会有事的。”雷贾德这么说道。
“是啊,到了驿站有了马,很快就能到洛比斯了。”孚礼想雷贾德投出一个感激的目光,同时在脑海中搜寻着其他安慰的话语,但是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蹦出来。
气氛再次进入石化的状态。
凯米尔德朝前后左右瞥了两眼,对面是孚礼和艾丽莎,左边是一身酒气的密兹,右边则是目不转睛盯着书本的雷贾德,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真的相当不舒服。但想到对面的副团长满脸抽搐地想着一切能哄刁蛮公主开口的话语,凯米尔德觉得还是自己这边更加自由。
“公主……”
孚礼还在垂死挣扎,凯米尔德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表示同情。
幸亏那之后的不久,驿站终于进入了眼帘。艾丽莎的样子似乎也因此而有了一些改善。
“不好意思,大人,这里的马都借出去了,要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驿站的管理员一脸愧疚的说着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了艾丽莎眼里的火焰。
这是一个小小的,相当破旧的驿站,从外部就可以对整个建筑一览无余。因为依山而建,所以驿站的一部分墙体就直接借用了山体,其他部分则是毫无美感的灰色围墙。从空空如也的马厩看来,这里的也不过只有两三匹驿马而已。预留的马粮也非常地少,所以可以推测出这里真正养马的时间并不多。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现在这里稍事歇息。我去准备各位的饭菜,这里虽然没什么物资,口粮还是很充足的。”管理员这么说着,一路小跑去了厨房,恐怕他也是感受到了艾丽莎愤怒的目光,才急于逃命了吧。
众人在小屋中挤成一团,九个人的团体对这样的小房间造成了相当的压力,凯米尔德心里相当怀疑身为第十人的驿站管理员是否还有机会踏入这个房间。
当众人还在兢兢战战地观察着艾丽莎的表情时,一名祭司非常不合时宜地打破了沉默:“说起来,我们这一路上都没经过什么大城邦呢?”
“直线距离的话,本来就是没有。”艾丽莎出人意料地开口了,她还是低垂着眼什么都不看,但语气却意外地平静,“如果取最近的路线从洛比斯到圣都的话,本来就不会经过任何城邦的主城。”
孚礼的眼里闪着光,艾丽莎终于开口这件事对他而言是很大的鼓舞。一路上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始终都不言不语的艾丽莎在无形中给他增加了很多压力。现在艾丽莎主动开口,孚礼瞬间觉得一直压在肩头的低气压消失了。
“不过,应该很快会到安第斯村吧?我推算路程和时间,明天我们可能要在那里留宿。”孚礼指着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地址标示说道。
艾丽莎的随从突然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惨叫,“那里,那里不行……”
“怎么了?”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看着那名随从一脸惊恐的表情,完全不明所以。
艾丽莎也抬起头了,她的双眼这几天来第一次出现了焦点。
“怎么了?”孚礼被她看的很慌,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那个地方不能留宿。”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我们还是另外找安全的地方露宿吧。”
“可是安第斯村……”
“不要把那个地方的名字说出来!”艾丽莎突然大叫了一声。
密兹眯起了眼,饶有兴趣地靠在墙上看着艾丽莎,“难道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惹公主害怕?”
艾丽莎目光灼灼地回望密兹,孚礼觉得这个场景依稀有些熟悉,那个时候神祭司卡罗莱特带着密兹的谣言出现在骑士团总部质问贝尔维的时候,两人也是这样的神情。
半响之后,艾丽莎收回了自己刺痛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个地方,洛比斯人管它叫鬼畜之村。”
“鬼畜之村?什么乱七八糟的。”凯米尔德口没遮拦地插口道,自从去过贝伦瓦尔之后,听见有关于鬼或者幽灵之类的东西,他总是特别的反感。
“那个地方,吃、吃人……”艾丽莎的随从声音颤抖,恐惧完全将他覆盖。
“好像又遇见好玩的事情了呢。”密兹嘿嘿地笑起来,凯米尔德觉得密兹可能已经把他们的旅程当成了冒险故事。
艾丽莎迟疑着皱起眉头,半响之后,她才缓缓地说道:“那个地方,住的也是洛比斯人。”
“公主大人!请不要这么说!那些人才不是洛比斯人!他们都是魔鬼!魔鬼!”随从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艾丽莎的随从有忤逆的表现,“他们是吃人的魔鬼!”
“不要胡说八道!”艾丽莎重重地拍着桌子竖起了上身,“那些人也是我洛比斯的子民!”
“他们才不是!他们是魔鬼!魔鬼!”随从丝毫不打算退让,他固执的样子和艾丽莎完全一致。
凯米尔德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趟洛比斯的行程,似乎又将遇上新的问题。
“好了好了,”孚礼尴尬着露出陪笑的表情,她不想进一步激化艾丽莎主仆之间的矛盾,虽然对于艾丽莎竟然不予怪罪的反应感到奇怪,但转移话题似乎才是眼前最好的处理方法,“你去看看那位管理员吧,说不定他会需要帮助。”孚礼这么对随从说道。
随从点点头,他似乎吓得不轻,起身之后身体还在颤抖,最后朝艾丽莎鞠上一躬表示道歉之后,才拖沓着脚步慢慢走了出去。
凯米尔德望着艾丽莎气愤的表情,只能向孚礼努了努嘴。
孚礼虽然明白凯米尔德的意思,但心里早已是叫苦不迭。结果,就算是执行任务,自己也还是必须继续当“奶妈”?
目光扫过房间,在角落处的水壶和茶杯抓住了孚礼的视线。
“公主,喝杯水,消消气?”孚礼亲自倒上水,把杯子推到艾丽莎面前,试探着艾丽莎的反应。
艾丽莎瞟了孚礼一眼,赌气似的把水一饮而尽,“那个地方,对于洛比斯人来说,是一个噩梦。”她开口了,孚礼偷偷舒了一口气,“那个地方住的都是洛比斯人,只不过是活在过去的洛比斯人罢了。”
“活在过去的洛比斯人?”凯米尔德不明所以地问道。
艾丽莎没有看他,反而把双眼的焦点凝聚在双手捧住的空水杯上,“住在那里的人,是战争时期洛比斯的军人。当时洛比斯军中也在蔓延一种瘟疫,那种瘟疫虽然不会至死,却会使人全身无力,洛比斯军因此而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只能提前投降,退出了反抗军的联盟。”
艾丽莎口中所说的,无疑就是卡罗莱特制造的第一代瘟疫病毒。
“军队回到洛比斯城外,却没有能够进到城中。当时战争还没有结束,当然不会有圣都的祭司来救助他们,所以他们都是带兵回国的。城里的人因为害怕也染上这种病,所以就把他们全都拒之门外。”
“那些军人非常愤怒,但当时他们也无计可施。因为瘟疫的折磨,他们连攻开城门的能力都没有。无计可施的军人们只能推到了离主城最近的村庄,在那里安营扎寨。”
凯米尔德接口说道:“战争之后,圣都应该是派来了祭司除掉了瘟疫的。”
“是,”艾丽莎依旧低着头,用安静的语气讲着她的故事,“但是那些人却没有再回到城中。他们记恨城里人当时将他们拒之门外的作为,而且在他们退到村庄驻扎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主城也完全没有给予任何的救助或者粮草。”
“完全是打算让那些人自生自灭啊。”密兹感叹道。
密兹的话似乎有些伤到了艾丽莎那颗爱民的心,但她只是微微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继续说道:“城里人也以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真的痊愈为由,拒绝他们回来。所以两方一直对立,至今为止都是。”
“可是刚才,你的随从说,他们吃人。”说这话的是凯米尔德。
“那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艾丽莎的情绪激动起来,“只不过因为有离开洛比斯的人不见了踪迹,就把罪名归结到那些军人的头上,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艾丽莎猛地站了起来,“我决不能容忍……决不能容忍有人这样诋毁洛比斯的子民,就算是洛比斯人自己也不行!啊……”
慷慨激昂地陈述刚到一半,艾丽莎突然翻了白眼,仿佛失去力气一半,她一下子倒向了一旁的孚礼。
“公主!”孚礼立刻扶住艾丽莎,却发现她全身发软,已经昏了过去。
“不好了!”
众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艾丽莎的随从从门外发了疯似的冲了进来,“那个管理员不见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