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骚动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掉入了陷阱的事实。
祭司给晕死过去的艾丽莎做了检查,并没有中毒或者其他病症的迹象,似乎只是让人下了药。不幸的是,祭司的治愈术对这种症状完全无效。要想解除这种好像睡美人一样的症状,按照博学的雷贾德的说法,必须找几味常见的食材混合。然而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要找这些东西的难度和寻宝基本无异。
“这么一直睡,大概三四天之后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什么!”
孚礼冲着雷贾德大喊了一声,永远醒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要死了么!
“我想我们可能别无选择,只能去安第斯了。”
雷贾德冷静地推了推眼镜,他首次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他博学多才的一面,能够用到书本上的知识令他颇为兴奋,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装模作样起来。
凯米尔德躲在角落里默默看着雷贾德演绎着一个老学究的角色,他明白现在的情形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但是事情的发展令他不安。这一切都好像是为了将他们逼到安第斯村所做的准备。虽然不能确定对方的目标是否就是身为洛比斯公主的艾丽莎,但是失踪的管理员,空无一物的储藏室和厨房,还有混合好药剂就等他们中的某一人口渴时喝下的这一切事实都能证明,这的确是为了将他们引至最近的安第斯村才设下的圈套。
安第斯到底有些什么呢?
凯米尔德已经开始厌倦了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移动到人群中间,看了看艾丽莎那张沉睡的脸,下定了决心似地对孚礼说道:“那我们就快点去吧。”
孚礼点了点头,将艾丽莎抱起,正准备朝屋外移动的时候,那个疯狂的随从再次叫了起来:“都说了,不行,不行!那个地方不能去啊!”
“你要看着你的主人死嘛!”凯米尔德大吼了一声。
“你们、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随从毫不退缩地回敬道,“我说了那个地方是不能去的!那个地方的人都是魔鬼,他们吃人!吃人!”
“闭上你的嘴!你们的事情艾丽莎公主已经告诉我们了,什么魔鬼,这就是你们对待自己同胞的态度吗?给我让开!”孚礼也严厉地呵斥道。
“艾丽莎公主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随从强硬地伸出双臂挡在门前,他的气势丝毫也不输给身为骑士的凯米尔德和孚礼,然而他的脸却出卖了他。深不见底的恐惧在他脸上留下无数交错的泪痕,甚至掺杂着鼻水的痕迹。尽管用尽力气伸出双臂,但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还是让他看起来非常不堪。
密兹从人群的后方绕到孚礼的身前,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用明显是威胁却又假装友好的态度说道:“你最好让开哦。”
“不行……不行!”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事情才不是公主想象的那么简单!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能带她去那个地方,那些人,那些人会杀了她的!”
“哦?那你就把那些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告诉我们怎么样?至于要不要去,等你说完了我们再决定。”
密兹说着,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剑柄,剑微微摇晃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但只是这样也足够对那名随从产生相当的威慑。对方惊恐地点了点头,放下手臂盘腿坐到地上。
“其实,”他喘着气,慢慢地开始讲道:“那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但是大家都怕公主听到了伤心,所以才都瞒着她的。公主非常善良,所有的事情都为我们这些臣民着想,她也一直认为和鬼畜之村的那些人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调解,总有一天他们会放下芥蒂回到主城来,但是其实……”
艾丽莎一直贯彻着自己的信念,这个宁可走不了路也要穿着百褶裙的少女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给洛比斯人更好的生活,她挥动着铁伞,将所有企图伤害洛比斯的人打败,洛比斯人民敬重她,就像敬重她的父亲一样,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如此地热爱洛比斯,追随在她身边的人更是如此,所以才更不愿意给她带来伤害。
“其实那个地方,很早以前就出现了吃人的传闻。并不是公主所知道的有人路过那里之后下落不明的那种假设,而是实实在在的,有人亲眼目睹的事情!那个地方,有一个专门丢弃被吃掉的人的骨头的垃圾场!”随从说的血脉喷张,不知道是厌恶还是恐惧的眼睛睁到好像要裂开一般,仿佛那个可怕的地方是他亲眼所见。见到这样的表情,就连凯米尔德和孚礼也被震住而不敢出声。
“吃人?喂,小子,话可不能乱说,你们家公主说那里的村民原本可是你们洛比斯的军人啊?难道你们洛比斯人本来就是食人族的后裔?”听到这样的内容还能岿然不动的可能也只有身为杀人鬼的密兹了。
“我没有胡说!”随从叫道,他咬牙切齿的表情简直让人感觉他也是食人的恶魔一般,“他们早就不是什么军人了,他们都是恶魔!你们根本就不懂!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有多可怕!他们恨我们,恨不得我们都死光!”
“因为你们见死不救?”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才没有见死不救!城主没有抛弃他们,是他们自己……”
密兹不耐烦地抽出了剑,剑尖抵着随从的喉咙,只差一寸就能洞穿那里的皮肤,“别那么多废话,给我说重点。”
“是他们自己不愿意再做洛比斯人了!那些军人,都是疯子!明明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了战斗力,城主才决定投降退兵的,可是他们却……却以为城主是懦夫!他们以为是我们这些在后方的人害怕遭到和贝伦瓦尔一样的命运,才会做出投降这种耻辱的事情。”
“说起来,”听到了重点的密兹心满意足地收起剑,“洛比斯投降的确是在贝伦瓦尔被屠城之后呢。”
“他们明明自己已经无法战斗,却还口口声声想要贯彻什么军人的信念。城主为了阻止他们,曾经以身犯险去到那个村子里,可是那些人居然还想对城主……”高潮中断了片刻,他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地咳了几声,“他们居然想暗杀城主,重新挑起战争。如果当时不是有侍卫们拼死保护,城主可能已经死在那里了。”
凯米尔德和孚礼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照这样看来,带着身为城主之女的艾丽莎到那里去求救,的确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些人只想着报复我们。他们觉得是我们侮辱了他们身为军人的尊严,他们肯定巴不得洛比斯城里的瘟疫能快点让我们都死掉。这样的地方,怎么可以带公主去呢!”
随从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地敲击着众人的内心。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那么把艾丽莎带去那里绝对会成为最不明智的选择。但是,孚礼的余光捕捉到艾丽莎侧脸的肌肤,白皙的肌肤仿佛正在失去血色,他很害怕,如果公主就这样一直睡去,按雷贾德所说的,几天之后就将再也不会醒来。这样自己还有什么脸回去见贝尔维?
孚礼忍不住想到,那个坐在轮椅上总是沉着冷静的男子,如果现在这一幕发生在他的面前,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雷贾德,公主这样到底能支持多少天?”凯米尔德再次向雷贾德确认起艾丽莎的情况,他在寻求着可能存在的最后希望。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即使从这里单人匹马地冲回洛比斯也绝对赶不上雷贾德口中的时限。
雷贾德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他凑近艾丽莎,仔细地查看了她的情况。“这个,我不是专职医生,不能给出那么准确的数字,只能说,两三天吧。”
“呿,只够去安第斯了么……”孚礼懊悔地咬住下嘴唇,如果自己不把那杯水送到艾丽莎面前的话……
密兹冷眼扫过房间里的所有人,三个圣都骑士,其中一个还是骑士团的副团长,还有三个没用圣都祭司,一个随从和一个睡过去的公主,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做出任何一个决定。
——这帮子小鬼,还是太嫩了啊。
密兹心里有一瞬间划过这样的感叹,而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贝尔维费尽心机的威逼利诱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个混蛋,心机很深啊。”密兹轻轻地感叹了一句,在因为没听清而抬起头的众人目光中,他露出一个惯常的痞笑,“你们还在想什么,快点上车,我们要去安第斯。”
也许是那一瞬间密兹劈开了众人心里的阴霾,凯米尔德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在那一瞬间被密兹的断然给蛊惑了。总而言之,大家在沉默中爬上了马车之后,车轮刚开始滚动,一群人又都后悔了起来。
“果然,那个地方,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吧?”率先流露出胆怯的是雷贾德,他的肩膀因为紧张而微微耸起,看上去有点像是弯腰驼背的小老头。
密兹微合着眼小憩,对雷贾德的话语毫无反应。他明白这些年轻人虽然在关键时刻拿不定主意,但却一旦做出选择却会相当坚定。
孚礼为了让艾丽莎能舒服些,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雷贾德这么说的时候,他忍不住再次看了看艾丽莎的脸,他的内心也在挣扎,但是眼前这张漂亮的脸就像是一朵已经盛放了的花,如果任其自然的话,马上就要步向凋零。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孚礼说道,他本来不想用死这个字,可是不知道为何还是脱口而出了。
雷贾德用求助的颜色看了看凯米尔德,凯米尔德低着头,把半张脸掩盖在阴影之下,他从刚才开始就把佩剑从腰间解下,当作拐杖撑在地上。右手掌压在剑柄上,左手掌则覆盖着右手掌。
那个讨厌的疼痛感正在贯穿他的全身。
虽然是早已经习惯了的痛楚,却在今次让他感受到非同一般的恐惧。
那种强大的无力感很久没有来侵袭他了,无力比痛楚更可怕。凯米尔德讨厌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沉睡着的艾丽莎在他眼中突然与记忆力倒下的母亲重叠了。
“什么都不能做的话,就得不到想要的自由。”
这话是夏曼说的。
自由的定义有多宽泛,那是凯米尔德来到圣都之后才慢慢了解的。离开村子,离开那些欺负自己和母亲的村民,他以为那就是自由,所以他现在是自由的。但是自由有太多种,所以束缚也总是存在。但是唯有无力是不可原谅的,不能保护的话,得到的也会失去。
凯米尔德的心在挣扎。他想抬头看一眼艾丽莎,但是做不到,思绪和疼痛一起翻滚着。
那个女人,能得救么?
凯米尔德虽然常常和她顶嘴,但却并不讨厌她。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凯米尔德现在已经慢慢意识到了,这是一个能给臣民带来自由的人,所以,不能死。
“凯君,我们到了。”
凯米尔德睁开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雷贾德关切的神情。
和疼痛的战斗结束之后,筋疲力尽的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微微动了动手腕,确信疼痛已经结束,凯米尔德才最后一个下了马车。
下车之后安第斯村的大门就在眼前。安静的村落悄无声息,从村外向内张望,仿佛是一个人都没有的空村。没有灯光,没有炊烟,没有一个人活动的痕迹。
“这里是怎么回事?”
孚礼将视线投向那个惊恐到几次想要逃命的随从身上。
“我、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已经变了音调,如果不是因为密兹站在他身后,他很有可能立刻转身撒腿就跑。
深呼吸了一口气,孚礼踏出了坚定的第一步,凯米尔德随后跟上,脚底的感觉异常柔软,每一寸泥土都被雨水浸湿过一般,呈现出羊毛地毯的那种舒适。
“没有人吗?”
孚礼用小心谨慎地语气自语了一句。
“不,有人,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们哪。”密兹大声笑了起来,“哪里的朋友,出来见一见吧!”
“嘿嘿嘿……”
从隐秘的各处突然出现的人群将一行人团团围住,他们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长而尖的虎牙耀武扬威地裸露着,伴随着笑声同时还发出“嘶嘶”的呼气声,与吃人的野兽根本无异。
“该死……”
渐渐缩小的包围圈中,凯米尔德低声的咒骂和胆小鬼宛如临死的惨叫交错,被掩盖在逼近的可怕笑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