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派去诺斯利的探子已经回来了,但是并没有打探到什么异常。”
“是吗?那没事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在这个位于骑士团总部不太显眼的转角处的小房间里,孚礼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撑起头,慢慢整理着回到圣都后获得的情报。过去他总是习惯侍立在贝尔维身后,坐在轮椅上微笑的金发男人配上背后仪表堂堂的副官,总是能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因此不太会有人意识到其实这个身为副团长的男人还是拥有一间能够努力运作的办公室的。但是从洛比斯回来之后,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独立承担更多的事情。
很多时候都太过软弱,情面考虑的太多才会让自己有举步维艰的感觉。孚礼知道自己的软肋,就像自己喜欢把礼仪做到极致一般,处理问题的时候也总是想着要面面俱到。这实在是不成熟的想法。若要顾及所有的情理,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自缚一隅罢了。这一课现在已经切身体会过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变这样的自己。
说起来容易,但自己这种喜欢顾及每个细节的脾气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每当有问题摆在自己眼前,都会不断地自我追问,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贝尔维曾经说这就是孚礼的优点,但孚礼也知道这同时也是阻碍自己前进的绊脚石。因为身处在一个复杂的世界里,所以面面俱到只是一种妄想。然后舍掉现实去追求妄想,最后不过是绊手绊脚,寸步难移而已。更何况在这个暗流涌动的圣都里,骑士团就像是阻截并掩盖那些暗流的水坝。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不容许有任何的差池,走错一次带来的都将是整个制度毁灭性的崩溃。
经历过洛比斯的事情之后,孚礼已经将这些感想深刻地印在心里。他现在也终于能够真正地去理解落代的行为。必须做出的选择,与必须完成的事,不是靠世人的赞赏或者指责来决定方向的,而是依靠结果,事实与逻辑。
就像现在,他必须对诺斯利的现状做出清晰的判断,不是模棱两可的观望态度。
对贝尔维主动请缨的时候,孚礼其实也并没有能够完美地解决这件事的信心。但是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好像就会一直找不到该有的立足点。要让自己真正成为这个骑士团的领导者,不踏出这一步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根据之前派出的探子回报,艾丽莎口中所说的离经叛道的思想似乎并不存在于那个离圣都非常接近的小城邦。可是艾丽莎应该是不会撒谎的,那么,为什么探子却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桌子上整齐地堆放着关于诺斯利的各种资料。城主博恩只是个侯爵,因为领地小,实力弱,同时又非常接近圣都,为了平衡各方的势力,他始终都得不到王的称号。难道是因为这一点而耿耿于怀吗?可是灭国战争时,他却并没有对圣都刀剑相向,而是以自己力单势薄为由,始终维持着中立。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诺斯利就一直游移在背离圣都信仰的边缘?
孚礼觉得有些头疼,不得不用手掌抵住额头。不想再失败第二次了,洛比斯的结果在孚礼心中被定义为不可接受的失败,尽管没有人曾经怪罪他。
“笃笃”地敲门声打断了他纠结的思路。
“进来。”
三队队长安森踏着坚实的步伐走进孚礼的小房间。
“大人,”安森行礼道,“前天从牢房中越狱的犯人已经找到了。”
“哦?”
孚礼总算听到了一些让人高兴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圣都监狱接连发生死刑犯越狱的事件,由于监狱系统反应及时,并没有将消息散播出去,所以暂时也不会造成民众的恐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犯人越狱也必须让他们来负责,但能够听到让人满意的结果也就无需过多怨言了。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安森有些歉意地说道。
“又死了?”孚礼刚刚回升的心情瞬间又跌了回去。屈指算来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死刑犯越狱之后,不久便会被人发现尸体。
“好像还是同一个人下的手,手法还比较稚嫩,但是和前两个相比已经纯熟许多了。”
孚礼不爽地抿着嘴,搞什么,难道还有喜欢玩私刑的家伙在替他们扫除垃圾吗?还是用那些该死之人来练刀?不管是那一种,都是不能原谅的。
孚礼皱了皱眉头,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朝房门走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
安森再次行礼之后,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与他一同走出房间的孚礼叹了口气,转而向贝尔维的房间走去。
实在是不想在部下面前说出口,自己连这点事情也要向贝尔维汇报什么的。虽然自己的资历经验和贝尔维有云泥之别,但偶尔还是想要维持自己的威严。特别是在他从洛比斯回来以后,这种想法更加强烈。想要独当一面,这和自己去洛比斯之前的心情几乎是一致的,唯一的区别是现在他不再是出于表现自己的初衷,而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实力。
“哦,孚礼啊,有事嘛?”
贝尔维正在房间里喝茶,事实上孚礼看见他的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品茶。如果孚礼不是亲手整理过他那堆成小山般的处理完的卷宗,也绝对会对他每天的生活产生怀疑。
“大人,关于越狱犯的事,第三人已经被找到了,不过……”
他只是微微迟疑了一下,贝尔维便会意地接下去说道:“又死了?”
孚礼“嗯”了一声。
贝尔维看起来并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思考的表情显得非常随意。
“证据显示这应该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哦,惩奸除恶的英雄啊,这时代还会有这么梦幻的人物啊。”
贝尔维的口气像是在调侃,特别是他说道“梦幻”这个词的时候,孚礼感受不到他丝毫的反感。
“大人,这件事情必须及时遏制,纸是包不住火的。时间一久一定会在民众中造成恐慌。”
贝尔维非常同意地点头,好像孩子般认真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孚礼被问得语塞,他突然意识到贝尔维的问题好像是在考验自己的能力。他那种完全无害的完全为了求解的表情让孚礼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所以说,我们应该多加派人手抓住这个杀人犯,就算是惩奸除恶,杀人也还是杀人啊。”
“哦。”贝尔维装作纯良的表情让孚礼非常尴尬,不过他似乎很喜欢扮演孩子的角色,“也对哦,然后呢?”
“然后?”孚礼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贝尔维。
贝尔维也维持着刚才的样子看着孚礼。
“然后是让监狱加紧看管吧。”
“嗯。”贝尔维满意地点点头,“这两件事必须同时进行,毕竟监狱一直丢人是在是可怕了点。”
“是。”
“你不是能处理地很好么?其实不用特意来请示我的,不要总是那么紧张嘛。”
“啊?”贝尔维突如其来的评语让孚礼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对身体不好哦。”
“……”
“很多事情是急不得的。我知道你一直对洛比斯的事情耿耿于怀,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如果一定要找人负责的话,那也应该是我的责任才对。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证明你比我们更优秀。”
“不,属下没有那么狂妄的想法。”
被贝尔维洞穿的感觉让孚礼感到慌张,但他的确没有狂妄到想要超越英雄贝尔维。
“这不是狂妄,是年轻人应该有的志气。我相信你们将来一定能比我们做的好。我们的智慧有限,能力也不足,所以不得不用那些龌龊的小人手段去保护我们的信念。可是你们一定能找到更加好的方法。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因为你总是能考虑的非常细致,能把所有人的心情都考虑在内。”
“那只是不成熟的表现罢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法是不存在的。”孚礼突然低下头,回圣都的路上,他一直在回忆自己一路上做出的所有抉择。最后总是会有人受伤,有人牺牲,有人悲泣。从来没有大团圆的结局,他相信这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没有想出更好的方法。但他也知道,其实完美的方法是不存在的。
“不,这并不是你的不成熟,而是这个世道的不成熟。因为我们把很多东西都扭曲了,所以该是圆形的东西才会长出棱角来伤人。”
“大人……”
孚礼知道贝尔维心中满是感慨。他不断地在否定,不断地自责。这个男人失去了很多东西,他的微笑下面满是伤痕,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背负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可是,他却还在前进。
“我可指望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早点来接我的班呢。”
“大人,别这么说,您还年轻呢。”不知不觉间,孚礼也想要用轻松的口吻来安抚这位前辈的内心。
“哈哈哈,听你这么说真是高兴啊。你可比撒金那家伙讨人喜欢多了,哈哈哈。”
贝尔维大笑起来,看起来真的非常高兴。他手上的红茶飘出悠然的香气,让那画面看起来如同一幅茶话会一样轻松惬意。沉重的事情当然很多,所以才必须要笑着去面对。如果自己也要加重自己的压力,那任谁也不能将自己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