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贾德乖乖就范跟着孚礼回总部的时候，凯米尔德正像个疯子似地在街道上狂奔。
东区是整个圣都的影子，是躲在歌舞升平背后的饮泣。凯米尔德第一次觉得圣都很大，足够他尽力狂奔将自己的一切愤怒都挥发出来。他笔直地朝他的目标奔去，身边的风景正在由繁华慢慢变为萧瑟，东区与城中心的分割处仿佛有一条线，跨过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杀人魔什么的，情报王什么的，这世界为什么这么肮脏，每个人都不知道洁身自好就算了，居然还总是企图拖那些纯洁的人下水？
凯米尔德现在完全是怒不可遏，狂乱的心情逼人发疯。他不知道除了狂奔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降低自己灼热的体温。大脑回路已经不受控制，凯米尔德不知道自己这样冲到情报王的面前到底是能干什么。但是人失去理智的之后，就只能遵循自己的本能行事。凯米尔德现在的本能是一只野兽，他的猎物就躲藏在某栋建筑物里，不找到他是不行的。一定要用自己的獠牙将他咬住，然后狠狠地将他撕碎。
然而当他到达情报王的老巢门前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凯米尔德大人。”
侍立在马车旁的是贝尔维的两名随从军士，他们看见凯米尔德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凯米尔德几乎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以这样失态的形象出现过，连一向笃定的凯米尔德都如此匆忙，这些下级当然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凯米尔德用鞋底摩擦着地面的沙砾。他努力安抚住自己冲动的心情，视线在马车和大门间不断游移。
“贝尔维大人在这里？”
他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啊，是的！”军士紧张地应道。
凯米尔德点了点头，把视线投向地面。他的内心有些纠结，一时有些辨不清自己不进门的理由。难道是在害怕面对贝尔维？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局让凯米尔德觉得呼吸都困难，但是情报王是一定要见的，凯米尔德一定要面对面地亲口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对雷贾德做那种事。
贝尔维难道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和情报王有关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闯进去也算是师出有名吧？只是，凯米尔德还抱持着微妙的愧疚感，对于贝尔维放过雷贾德的事，凯米尔德不知道自己是否合适用感激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在见到孚礼和雷贾德之前，在街上彷徨失措的凯米尔德甚至想过带上雷贾德亡命天涯。那时候他就觉得，贝尔维是会放过自己的。但是细细地斟酌贝尔维的性情，又觉得他好像会不停地追猎他们。凯米尔德判断不来贝尔维的行事方式，他总是随便笑笑就做出一个可怕的决定，有时候通情达理，有时候又冷漠无情。
那么，如果现在自己贸然闯进去，又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凯米尔德越想越焦躁，恍惚的情感甚至将愤怒都压在了下面。
——“你缺少的是自由。”
凯米尔德莫名地突然想起这些话来。
——“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能干，因为不管干什么都会有人阻碍。所以你老是不觉得幸福，因为能让你幸福的事情你都干不了。人的所有感觉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你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自然就会高兴；做了不喜欢的事情，自然就会不高兴。”
大脑突然开始重播儿时的场景。村外的山丘之上，和着初夏让人犯困的暖风，夏曼和凯米尔德坐在草地上聊着话。
“每个人的自由都是不一样的，不是为所欲为就叫自由。自由是每个人最渴望的姿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想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如果这些能够实现，那你就算是得到了自由。”
凯米尔德侧着头，似懂非懂地听着。
“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很幸福的。不过我可没有叫你是烧杀抢掠啊！如果你真的去那么干，你也不会觉得自由吧。人啊，必须要在很多框架里面，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慢慢把自己磨成合适的形状，偶尔走出框架也许会带来一些快感，不过那不是我说的自由。”
凯米尔德现在懂得，雷贾德就是偶尔走出框架的实例。他想起他的狞笑，那是获得了快感的证据，但那不是自由。
自由是不会让人互相伤害的。就好像群舞的舞者互相之间绝不会阻碍到对方。他们可以自由地跳跃，可以自由地旋转，他们可以尽己所能地张开手臂，在他们自己的那个小世界里，怀抱的空气都能带来珍贵的幸福感。
凯米尔德也想如此。曾经他也是如此的，在骑士团出现以前，他可以适当地维持他和世界的距离，他可以恰如其分地去和别人交错，完全不需要考虑得太多。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自由了，仿佛就这样维持着真空的状态一直到死就是他追求的幸福。
是什么戳破了他一直在维护的那层保护膜呢？空气的流动带来污染，将他与其他人混合，再也分不清各自原本的形状。
“凯米尔德。”
凯米尔德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看见贝尔维带着他一贯轻松的笑，正慢慢地向他靠近。
“团长……”凯米尔德模糊地吐着字，他还来不及做出面对贝尔维最适合的反应。
“你来找我的吗？”贝尔维问道。
凯米尔德怔了一怔，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
“哦，这么说，难道你是来找穆迪克的？”贝尔维作出吃惊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看着凯米尔德的脸。
“嗯。”凯米尔德无力地应了一声，突然情绪激动地问道：“团长大人，雷贾德的事……”
贝尔维迅速打出制止的手势，向凯米尔德作出不便详谈的示意。
“没事的，”贝尔维放低音量说道，“我们不会让他越陷越深的。”
凯米尔德突然觉得自己眼眶发热，他的胸腔里满怀了对贝尔维的感激之情。如果雷贾德真的能够就此迷途知返，那贝尔维所做的无异于是对他灵魂的一场救赎。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贝尔维再次问道。
凯米尔德回想了一遍刚才与雷贾德的对话，怒气再次冲上了头顶。
“我有事情要问他！”
“哦，这么说是来买情报？”贝尔维显得特别意犹未尽，如果凯米尔德现在不是情绪激动，一定能够感觉到贝尔维故意拖延不让他进门的企图。
凯米尔德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将来意全盘托出：“是他卖给雷贾德那些越狱犯藏匿地的情报的。不是他雷贾德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我一定要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贝尔维听完，终于也皱起了眉头。
“你确定？”
“是雷贾德亲口说的！他说情报王好像故意要把那些信息塞给他一样！”
凯米尔德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贝尔维的轮椅横在他身前，他也许就会挥起拳头直接拆开那个混蛋的门！
贝尔维认真地看了凯米尔德一眼，慢慢让出了道，“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对你来说，见他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凯米尔德不明白贝尔维话里的意思，他试探般踏出了第一步，贝尔维不再有试图阻拦的样子，凯米尔德便直接冲向了那扇大门。
“砰！”凯米尔德奋起一脚，把大门直接踹开。
连接大门和里屋的走道没有电灯，黑洞洞的好像一条隧道，但凯米尔德完全没有介意这些，他径直冲向里面，再次飞起一脚踹开了里面的门。
那间空旷的房间里，首先被凯米尔德的视线捕捉到的就是蜷缩在一张单人沙发里的穆迪克，他整个人都被斗篷包裹住，斗篷的颜色和天花板上幕布的颜色相同。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尽管凯米尔德这样鲁莽地闯进来，也丝毫没有打扰到他玩牌的兴致。
凯米尔德本能地警惕起来，他慢慢地走向穆迪克，鞋子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喂！”凯米尔德在离穆迪克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
穆迪克依旧慢吞吞地玩弄着他手上的纸牌。
“喂！”凯米尔德用更加粗暴地语气提高分贝叫道。
穆迪克依旧不为所动。
“你这个混蛋！到底为什么要把那些情报卖给雷贾德啊！”
凯米尔德直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穆迪克的领口，把他整个提了起来。然而，就在穆迪克微微抬起头，朝他露出暧昧笑容的瞬间，他就感觉全身像是脱了力一般，只能松开了手。
“夏曼……老师……”
“嘿嘿嘿。”穆迪克放下帽子，露出整张脸来。
“怎么会是你……”
巨大的冲击让凯米尔德只能呆立在原地。
“哈哈哈，小子，你长大了啊。”
穆迪克大笑起来，张开双臂，给了凯米尔德一个大大的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