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迪克“嗖”地站起了身,“什么?!”
贝尔维双拳重重地砸在穆迪克的小茶几上,“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办事不是很隐秘的吗?”
“刚才有人潜入了骑士团的总部,企图绑架雷贾德。”
“雷贾德?就是他那个养父的儿子?”
“嗯,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临死时提到了‘大人们’,多半是那些老头子。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凯米尔德的,可是当务之急还是让他藏起来比较好。”
穆迪克挠了挠头,平时号称无所不知的他竟然会因为没有掌握身边人的动向而搞得如此坐立不安。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穆迪克摊开手,“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所以也没有问他。”
“真明智呢。”贝尔维的语气中透出不知是赞扬还是反讽的意味,“结果关键时刻,你却流失了致命的情报。”
穆迪克被贝尔维说得相当不爽,忍不住回敬道:“那你呢?你不是向来都很能狠下心的吗?这次居然为了那个小子这么紧张?不会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贝尔维冷冷地白了穆迪克一眼,却也没多反驳什么,他调转轮椅的方向,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说道:“既然你不知道,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如果他回这里来,把刚才的事情转告他,让他马上来见我。”
穆迪克没好气地答应了一声,看着贝尔维离开了他黑洞洞的小屋。
同一时间点上,孚礼刚刚让属下收拾好尸体,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从死者身上搜下来的物件。
除了作为“凶器”的匕首和麻绳以外,孚礼面前还躺着一块骑士徽章,根据门卫的报告,这个人就是凭这个东西才得以顺利进入内部的。
刚刚开始骑士团的工作的时候,就曾经因为密兹手上的一块徽章而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孚礼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密兹手上那块,现在看着眼前这块却有种回到了原点的感觉。
——我们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呢?自己吗?
见到的各种人,解决的各种事件,最终的结果好像都只会将矛头指向自己这边。假如说这是神明画下的路途,那目的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自我颠覆吗?慢慢地开始怀疑,慢慢地开始动摇,而后内心开始崩坏,最终步向毁灭,或者,重生?
孚礼甩了甩头,甩掉那些没来由的莫名其妙的念头,又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徽章上。他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把徽章包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贝尔维不知道去了哪里,孚礼决定在他回来之前,先到驿馆去见一见艾丽莎。
那个丫头不知道怎么样了。孚礼出了总部朝驿馆的方向走去,路上经过花店的时候,孚礼还顺道买了一大束百合。
“呃……谢谢,”艾丽莎看见孚礼捧着花束出现的时候相当受宠若惊,接过的时候还有点脸红,但比起羞涩看上去更像是尴尬。
“不喜欢吗?”
“这个……”艾丽莎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其实我不太喜欢白色的花……”
“……”孚礼也尴尬地抿了抿嘴,“以后我会注意的。”
“以后啊……”艾丽莎把花束交给贴身女仆,很随意地坐到床边,一边荡着双腿,一边轻轻地说道,“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了吧。”
“你要回去了?”
“嗯,明天或者后天吧。”
“这么快?”
孚礼吃惊不小,艾丽莎要走的事情自己竟然完全不知情,是手下疏于汇报还是自己最近忙得根本没在意?
“嘻嘻,”艾丽莎笑了笑,“才决定的。出来这么久了,父亲也要担心了。”
那是非常受伤的笑容。孚礼从她勾起的嘴角联想到了哭泣时眼泪滑落的轨迹。时间在少女的脸上落下沧桑,别人的痛苦一点点地堆积到她的肩膀上,尽管她努力地挺直腰板,也不能抵抗越来越重地负担让她烧尽青稚。
“米沙尔的事情,因为这次有很多幸存的贵族都指认他是凶手,所以上次提的把他带回去安葬的请求也没能获准。”艾丽莎伤感地说着,“听说祭祀堂决定公开对他处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他蓄意放火也是事实。”
孚礼的心抖了一抖,这话从自己的嘴里说给艾丽莎听大概更加合适。
“公开处决?他都已经死了……”
“哪怕只是形式主义,他们也会这么干的。反正就是不打算让我把他的尸身带回去。我明明在布里安的墓前下了决心,要让我们洛比斯的人民过得更加幸福。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到,米沙尔就在我面前做了那样的事,就连我自己也差一点葬身火海……”艾丽莎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抽泣声隐隐传来。孚礼看了看正在捣鼓花瓶的女仆,女仆点了点头,会意地离开了房间。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责任。”孚礼凑过去抱住艾丽莎的肩膀,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
艾丽莎终于“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孚礼抱着她,感觉到少女的泪水正在浸湿自己的制服。充满了无助,柔弱却又像是玻璃,一触即碎的坚强反射着迷人的光芒,引得观者有种触碰和保护的渴望。寻求责任并且担负,说起来虽然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已经存在之物是开拓新路途的绊脚石,无法让开甚至只能被迫与之正面冲撞。艾丽莎想要到达的乌托邦,被无数岩石和墙壁阻挡,孚礼想要为她劈开那些阻碍,就如同贝尔维在为这圣都做着清扫一样。
——贝尔维就是怀抱这种心情在前进的吧。
孚礼突然领悟,和自己的不同之处在于并不是为了特定的谁,而是带着拯救的心情,想要保护的心情,不放手的心情。
艾丽莎抬起头来,用哭得发红的眼睛望着他。孚礼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温柔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哎?”
艾丽莎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猛地瞪大了眼睛。
孚礼也立刻后悔了自己的冲动,他腼腆地笑了笑,为了转移注意力而说道:“我带你出去玩吧?”
“啊?”
“上次不是说想去密兹的熊屋吗?今天带你去吧。”
孚礼说着,立刻就抓起艾丽莎的手就往外跑。
“等、等一下,”艾丽莎完全来不及跟上孚礼的节奏,“不用换衣服了吗?”
“没事啦,偶尔一下。”
“不是、可是,那个……喂……”
孚礼不由分说地把艾丽莎拉出驿馆塞进马车,命令车夫快马加鞭地朝东区直奔而去。
“你搞什么啊!”艾丽莎一脸莫名其妙地抱怨起来,“上次不是拼命阻止不让我去嘛!”
“嘿嘿。”孚礼难得地发出了两声傻笑。
刚才只是突然的灵光一闪,就这么胡乱地提议拉着艾丽莎跑去熊屋。孚礼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反正就是突然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密兹,或者是刚才的那个吻让自己乱了阵脚了吧。
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艾丽莎,她正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和去洛比斯的那段旅程相比,在街道上奔驰的马车简直就像在爬,因而窗外轮换的建筑物也能够尽情地展现自己的魅力。那些陈旧的红砖和战后再次被粉刷过的墙面在阳光下抖擞精神,好像在说即使再次被轰炸也不会倒下。
可是东区的弃屋和废墟们却又在诉说另一种历史,残破不堪的身体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和布里安、米沙尔的灵魂一样,只能用时间去风化,留存下来的是核心里最坚硬的部分,顽固不化的那些负面回忆。
“这里好萧条啊。”
“嗯。”
用萧条来形容完全不足以显示出东区的“与众不同”,然而却又找不到一个言简意赅的词汇将之完美的概括,孚礼不想用长篇累牍的话语来表达东区根本就已经达到了其他地方的圣都居民想象以外的穷困程度,如果想要了解这一点,看艾丽莎的眼神就足够明了清晰了。
“没有想到圣都也会有这样的地方呢。”
“我也是。”
“哎,你没有来过吗?”
“不能说没来过,但一般也不会来。我也不是圣都人啊。”
艾丽莎眨了眨眼睛,“你不是圣都人吗?”
孚礼摇了摇头,“我是雅士基家族的人,你听说过吧。”
“嗯~~~”艾丽莎发出意味深长的思考声,但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熊屋还很远吗?”
“就在前面了吧。”
孚礼也把视线投向窗外,但并不能确定现在的所在地。除非本来就熟悉东区的路径,不然对外人来说,到处都一样摇摇欲醉的破屋根本不能成为认路的标示。
又往前行进了一小段,孚礼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栋外观看来还很完整,在东区算得上是“豪宅”的建筑。
车子便在离那建筑不远处停了下来。
“大人,那前面就是熊屋了,不过现在还是白天,应该还没开门呢!”
车夫叫道。他本身的职责就是常驻驿馆为来往的贵族们指路。所以对圣都各处的情况也是相当熟悉。
孚礼点了点头。没有开门更好,喧闹的酒馆本来就不适合艾丽莎出现。
“到了吗?”艾丽莎扶着孚礼下了车,环顾四周,没有了车窗玻璃的阻碍,视野一下子变得广阔而清爽,只是四周除了残骸还是残骸,偶尔能看见在只剩一半的墙体后面有孩子探出头来,那目光也像是夜行的老鼠胆怯而狡黠。
“那个家伙在这种地方?”艾丽莎惊呼了一声,难以想象那个惹人讨厌的“离经叛道者”居然会生活在这种大型垃圾场一样的地方。
孚礼又开始后悔了起来——果然还是不该带她来。
孚礼眼中白天的熊屋和凯米尔德曾说起过的夜晚的熊屋的样子完全不同。门口小小的招牌在风里摇摇欲坠,发出“咔吱咔吱”地刺耳声响。只有一层楼的建筑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只是四面墙壁都歪斜着让人无法准确做出大小的估计。正门旁唯一的一扇小窗斜着窗框,要是遇上下雪的冬天,说不定会直接被屋顶压塌。
“还真是一个……怎么说呢……”艾丽莎的感叹一波接着一波,但一直接受着文雅的贵族教育的她连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也找不出来。郁闷了一会,才终于说道:“真是一个让人震撼的地方。”
孚礼发出“扑哧”一声笑,立刻就被艾丽莎的白眼逼了回去。他只能一手捂住嘴,一手拼命挥舞地解释道:“我是想说这个形容词还真是贴切……”
——推门进去以后会更震撼。孚礼有点想笑,但还是努力稳住心神,艾丽莎的华服在这里还是太惹眼了,必须要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