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候补?”
撒金张大的嘴能直接塞进一个鸡蛋。
贝尔维淡定地笑了笑,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他。
“这……这个……”
木讷的撒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而思维深处却又让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贝尔维从头到尾都和元老院站在同一立场,他为元老院做了很多事,甚至于撒金以前常常将他同元老院画上等号。在某一段时间里,贝尔维扮演的角色完全就是元老院的代言人。
“也对呢,你是候补才说得过去。”撒金不知不觉顺着自己的思路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这么觉得?”
撒金对自己刚刚冒失的话感到有些后悔,但想到自己说的的确是事实,也不否认,顺着接下去说道:“我和卡罗莱特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你就已经在为他们干活了吧。”
贝尔维歪了歪嘴角,“时间真是快呢,一转眼都长大了,都变了呢。”
“嗯。”
撒金想起小的时候,他和卡罗莱特打闹的情形,那个时候贝尔维总是在他的轮椅上微笑着。
对了,贝尔维就是这样的,他的话其实不多,因为他几乎不会主动挑起什么话题。所以没有人找他说话的时候,他就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可以吸收这世界的一切。对,他只是坐在轮椅上看着,思考着,花草树木,还有缓慢的流云,身边的人的表情,他们不经意的眨眼,难以控制的搓手或者踱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观察着,在心里偷偷核实自己的猜测,而后他的目光就会越来越犀利,终于在某一天,变成了一个仿佛无所不知的神。
撒金感觉到怪异,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对贝尔维竟然有无限强烈的崇拜感。这种感情胜过了自己从小就敬仰的圣都神明。因为面前的男人有种亦远亦近的吸引人,让人不禁会想,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他的话,好像就什么事都能做得到。
“哈。”撒金怪异地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神明,虚幻的信仰已经太久没有证明过自己了,所以就连从小在神祭祀的抚养下长大的撒金都产生了背弃的想法。
世界是对等的,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就连神明都不例外。展现出多少能力,就会获得多少崇拜,一味只是索取,信仰最终就会崩塌。
不过这种程度的感想,贝尔维应该早就看透了吧。
难道说,他……
撒金突然有种骇人的想法,他自己狠狠地吓到了自己。
——这个男人,想变成神吗?
取而代之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是那么困难吧。
与其崇拜虚无,不如缔造出一个实在的偶像。贝尔维想要做的,难道是这样吗?
撒金觉得贝尔维的视线开始变得刺痛,他看透自己的想法了吗?撒金无意思地低下头回避贝尔维的目光,却让他看起来更加可疑。
“你怎么了?”
“没、没事。”
撒金吞吞吐吐的态度引来了更加怀疑的目光。
“不过,”贝尔维的疑惑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又将话题转回正事上,“他们既然来找了你,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这些是我干的了吧。虽然说这是迟早的事,还是比我预想的要快呢。”
“动手的是那个孩子吧?”
“呵呵。”贝尔维敷衍地干笑了两声。
撒金叹息了一声。轮椅虽然将贝尔维束缚住,但他却总有办法让别人成为他的腿和手臂,他总是有办法驱使别人,够到正常人伸手也够不到的地方。他让别人为他奔跑,让别人代替他却完成不可能完成之事。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类人,便是这样拥有者强大的领导力,并能让下属为之臣服的人。
“和那个时候一样。那个时候是我们,现在是他们。”
“嗯?”
“我们都变了,你没有变。”
撒金再次叹息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我也变了,只是你没有看出来罢了。”
贝尔维在撒金身后轻轻地呢哝了一句。
“啊!对不起!啊!撒金大人!非常、非常抱歉!”
撒金刚一脚踏出房门,迎面就和一个冒失的传讯官相撞。
“干什么啊!”
撒金怒吼了一声,白了传讯官一眼,气鼓鼓地走了。
传讯官跌坐在地上,满脸煞白地看着撒金渐行渐远地背影,直到看见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拐角,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干什么?”
贝尔维也有些不快地呵斥道。
传讯官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在贝尔维的门口。冒失的行为不光冲撞了撒金,还惹得贝尔维非常不快。
“非常抱歉!”
他再次鞠躬表示歉意,竖起身子的同时行礼道:“有新情况报告。”
“说。”
“这个,请您过目。”传讯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偷偷摸摸的样子让贝尔维皱起了眉头,“这是今早的新报告。”
贝尔维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小心地将折成四折的报告打开,贝尔维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随后又吃惊地重新看了两遍,突然用力将报告捏成纸团,恶狠狠地扔进垃圾桶里。
凯米尔德伏在屋檐上,静静地窥视着对边窗户里的那个人影。
他对这个人的生活作息已经相当熟悉,这归功于他这五六天不眠不休的监视和窥探,当然,也不得不感谢对方养成了如此好的作息习惯。
凯米尔德知道,再过一会,这个人就会结束他一天的生活,熄灯上床。
然后,自己就可以潜进去,在他床头点上一支安眠的熏香。
再然后,只要装作意外地,就和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一样,把那个点着驱虫药草的火盆打翻就好了。
房间很快就会烧起来,那个房里易燃物很多,这件事两天前凯米尔德就进去确认过了。
——这一次也能做的不露痕迹。
这么想着,凯米尔德露出一丝冷笑,自己居然会有一些得意洋洋的感觉,简直就和冷血的杀人狂无疑。
说起来,密兹杀人的时候也很高兴呢。
——我也已经没救了。
凯米尔德在心里为自己悲叹了一下,而后朝前挪动了一点,做好潜入的准备。
对方已经睡下,等他睡熟以后……
“啊————”
惊人的惨叫划破夜空,瞬时间街道两旁住户们的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凯米尔德立时感觉到威胁,迅速地跳入一条小径,消失在夜色里。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替你动了手?”
“而且是非常堂而皇之的。”
凯米尔德和密兹的角色好像互换了一样,密兹蜷缩在椅子上认真地听着,凯米尔德却大口地吞着酒水,醉醺醺地发着牢骚。
密兹看见多余的酒水从凯米尔德的嘴角边上淌下来,不由得感觉到肚子里酒虫的呼唤,只是地下室最后的一瓶现在在凯米尔德的手上,而且也立刻就要见底了,两人又正在进行着不好打断的对话,无奈的他只能这么忍着。
“说不定是你的目标的仇人正好寻上门了吧。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手上少沾点血。”
“好什么好……”
凯米尔德又嘟囔了一句,但没把下半句说完。
凯米尔德一沉默,密兹就像是看见了曙光,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小跑上楼找酒去了。
好什么好,凯米尔德本来想说,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那个人的话……
虽然只瞥到一眼,但那个身影却在凯米尔德脑中挥之不去,熟悉又陌生的,尽管不能十分确定,但也好歹会有八九分的把握。
——酷达。
突然亮起灯光的窗口,突然出现的男人的身影,突然举起的不太像剑的武器,那个皮影戏一般的画面只映在凯米尔德眼里一瞬间,却立刻就被固定在了大脑里。
密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着凯米尔德的表情有点古怪。凯米尔德瞪了他一眼,等着听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之下有什么能吐的废话。
“楼上有客人。”
密兹抿了抿嘴唇,但显然是因为干燥,有什么人让他觉得不自在。
“关我什么事?”
“找你的客人。”
“我?”
凯米尔德愣了一愣,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上楼之后在空荡荡的熊屋里,凯米尔德看到了那个人。
“你好啊。”
脸上带着微笑,和上次在山谷里见到的那个面无表情的酷达完全不同。
“你怎么在这里。”
凯米尔德下意识地握住剑柄。
“我来帮你干活的,你刚才不是看见我了吗?”
——他知道我在,而且知道我看着……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说了是来帮你的。”
“你的主人让你来的?”凯米尔德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洛比斯里的那个女子,还有她的歌声。
“主人说,难得贝尔维想通了,想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不如就帮他一下吧。”
“什么?”
“有什么不好吗?与其让你搜肠刮肚地想办法,还不如让我这种立场的人光明正大地替你动手,不是很省事吗?”
凯米尔德瞪大了眼,他紧绷的表情和酷达悠然的微笑组成一幅黑白对立的抽象画,在内心的纠结中,熊屋的门再次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