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之义，至真之要，重在精也。
仙之集大成为大道，人之集大成为天玄。天玄上朝，国的最顶端，凡人的最上乘之地，今日如此，往后也是。
天玄国，皇都，皇城内，男子独自站立在经书院的楼阁之上。
他所站的地方，是整个天玄国的大脑，同时，也是世间万象百态集结之地。
而男人现在阁楼之上，望着栏杆之外的皇城景象。
“俗话说，多情莫登楼，又说，独自莫凭栏，陛下这登楼又凭栏，是为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女子的询问，那声音媚意百出，莺啼婉转，完全不似肃杀的宫中会有的嗓音。
“经书院过问国内百事，掌管宫中百官，又将天下大事详细记载，朕怎可不登楼？”
男子没有回头，沉稳的声音从他的方向飘来。
经书院有上下两院，上院断事，下院记事。下院不只记人间大事，就连天玄难以触及的江湖仙境，也或多或少有着经书院的耳目。
人们不知，那专门记载奇人异物，堪比四大奇书的撰本——《百家录》，便是出自于此。
奇物之下，便是百家。
“那么，陛下为何看着楼外，而不监督这楼中百官作业？”
“看楼外，才是看我天玄百景，楼内，自会以其规则运作。”
“啧……这就是我远道而来你却只露个背影迎接我的理由？”
“注意语气，可别太放肆了。”
当朝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看向来自云梦之地的客人。
“从这么远的地方赶过来，连休息都放弃了，要面见朕，看样子有了不得的事情要说啊。”
靠在栏杆上，他把玩着手上的棋子。
“朕与友人对弈正佳，连棋子都带着过来了，你就不愿意稍稍歇歇，缓口气？”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
“即便这里是整个天玄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还不如我金玉楼安全，以及，连我进城以后的动向都挖出来了，你这下院管的，有点太细。”
女子——顾雪恶狠狠地瞪了还在工作的文官一眼，对方忍不住抖了一下。
“朕会安排，”皇帝将棋子抛起来，接下，“好了，现在，该你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着急？”
顾雪有些厌恶地看着眼前毫无气场的人，有时候真的想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拳头。
不过她知道，皇帝之所以为皇帝，可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而对方这毫无自觉的吊人行为，也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这口恶气随便出的话，就算自己与他还有些情分，只怕拳头还没靠近他，自己的头就砸在自己的脚上了。
无论是对自己的朋友、亲戚还是仇人，能用即用，不用即弃，善则留，害则废——所以自己才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顾雪深呼吸几口，胸脯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最后，她抛去那厌恶的表情，无比认真地向天玄的皇帝传达——
“升仙阁那一位，出山了。”
整个经书院变得鸦雀无声。
啪嗒。
棋子掉落在皇帝的脚边。
“离她完成封足的誓言，还有将近两百多年。”
“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她真的那么守信用，怎么可能会跑到山脚捡那么多孤儿？”
顾雪叹了口气。
“至少，凡人之躯、能催动剑意、能引来神兽，我不觉得世界上有第二个人可以同时做到这么多——而且她自己也亲口向我这么承认了。”
这一代人几乎没有亲眼目睹过传说中仙主容貌的人了，顾雪有些后悔，当时就不该和这个看上去还蛮是个苗子的萝莉扯上关系。
“……那近几天云梦的异象？”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出来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不过八九不离十吧。”
男子弯下腰，捡起落下的棋子。他瞥了一眼顾雪的身后，瞬间，经书院又恢复了作业的声音。
就像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世间知道仙主体质的不多。”
许久，男子开口。
“那些大宗大派的入神们，现已隐没的神兽，以及……目前站在这里的人们。天玄国也已经足够古老了啊。”
顾雪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等待对方继续说。
“有人盯着她的动向么？”
顾雪摇了摇头，“别想了，连续被她发现三次以后，我们就改为只关注她出没出城了——不过看她的目的，是想要去一趟缥缈宗。”
“哦？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等缥缈宗的招待结束，我们就能见到那位升仙阁阁主了？”
顾雪的眉头跳了跳。
“你打算见她？天玄可……”
“天玄不问仙事，仙家不问尘事，你想说这个对吧？”天子摇了摇头，“朕又不是去寻仙求神，更何况，升仙阁阁主，是凡人之躯，注定无法修仙的凡人之躯。”
你这是强词夺理！
顾雪没有说出口，但是她狠狠地瞪了天子一眼。
说得好听，仙主是凡人之躯，但那是正常意义上的凡人吗？谁还会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待？
“况且天人可寻仙，为何凡人不能问道？武为道，文为道，天间百行，万物为道。”
男子转身，他看向经书院之外。
那是天玄的皇城，是天玄国，是天下凡人的土地。
——“仙人逆天而行，为何还以天为道？我等顺势而生，为何不能登天问道？”
天若有道，那天下为何无人升仙？天若有道，天下入神为何难登大道？
“天若有道，那为何大地风不调，雨不顺？天若有道，又何来天妒英才？”
所以天无道，所以才会有大道三千。
天子抚摸着栏杆，望着那触之不及的苍天。
顾雪第一次感觉到，总是在自己眼前不正经的男人，行事历来磨灭情感的天子，第一次有了人王的气场。
天子感叹，天子愤怒，天子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但是而今天有道——天行祂自己的道，那天之下，何谈大道？”
天若执白，孰愿执黑？
“所以朕才会想去问问，问问那与天同寿的凡人，何为道，为何为道。”
“……如果你现在出发——算算路程，等到达雾城，应该只用等个两三天，就能见到她从缥缈宗出来——前提是她不会换个地方继续封足。”
男人笑了笑，不过顾雪并没有看见。
“她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千年、万年，无论多久以后，她都不是。”
“不过——今天就到这里，朕还要回去下完那一局棋，难得朕快要赢了。而你，你需要休息，就算这里让你感到不快，但是它等你等了快十年了，陪它一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