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鸡鸣、鹤起。即便是逍遥自在的仙人，也很少有那种一睡睡一天的存在。
——毕竟人还是有极限的，天天靠顿悟升级，那得有多恐怖？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律的人有多自律。
不过这与墨若荷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连睡袍都未更换的少女一个翻身，将盖在身上的布料往头上一蒙，别说外面在打鸣，那就是在打仗也不耽搁自己睡觉。
“呼……呼……”
虽说这么做有些闷热，墨若荷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
而在她的床边，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浅绿色的身影。
仙衣襦裙，那淡绿的轻纱缠绕在手臂，看上去像是舞女，又有些侍从的风度。微妙有些凸起的胸前，挂着玉质的长命锁，随着对方每次呼吸上下起伏。
朱红的眼影，墨色的花钿点于眉心。少女的左眼角，两颗小小的黑痣格外引人注目。
那金色的眼瞳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面前床上，那缩成一团埋在被子中的生物。
——然后，来者便毫不犹豫地把被子扯走，扔在房间角落。
“呜～姆……”
墨若荷露出有些难受的表情，似乎很是不满对方这一举动。
不过即便如此，仙主也拒绝醒过来。墨若荷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埋进床中。
“提醒，除了阁主外，其他人都已经陆续起床了。”
少女不带感情地说着，将墨若荷扶起来，把那随意丢在桌上的芥子袋重新系回萝莉腰间。
“补充，阁主心心念念的名为威严的宝物，正在极速流逝。”
“姆……呼……呼……”
回应她的，是墨若荷重新归于平静的呼吸声。
被搀扶着坐起来的墨若荷在床上鸭子坐，她并没有睁开眼睛，那小脑袋仿佛打点计时器一样规律地低下、抬起。同时，那掌握不好重心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那天蚕丝的衣服经过墨若荷一晚上滚来滚去的折磨后，终究是无法遮盖少女那娇小的躯体，凌乱不堪地挂在墨若荷的身上。
腰带也被不知何时解开，随着墨若荷身子的摇晃，衣服便从肩上无声滑落，将那玉琢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墨若荷似乎感受到一丝凉意，她的眉头稍皱，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结果就是，本来就凌乱的外衣，就这么牵引着内衬的系带，进一步地滑落下去。顿时，屋内春意盎然。
如果是新收的徒弟，看见这场景可能会涨红着脸，手忙脚乱起来吧……虽说这仅仅一个来月便撞上不只一起类似的意外，但叶轻泉依旧没法习惯这便宜师父不检点的姿态。
但不知从哪一天起，那手忙脚乱的叶轻泉，偶尔会无意识地拖长为师父整理的时间，多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偷偷朝下方瞟几眼。
……话说偏了，来者倒是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就像那白花花的躯体只是案板上的五花肉一样。
“叹息，阁主让我不得不承认，侍奉的对象朝着废人方向全速发展。”
似乎放弃了直接将墨若荷叫醒，对方从芥子袋中取出头饰，就这么跪坐在床上，开始为仙主打理。
“呼……姆～小二，你又错喵～”时不时地，墨若荷发出梦呓，“和之前～呼……不一样……”
“回答，那是因为之前那位，笨手笨脚的，即使过了一个多月也没有长进。”
对方反驳着，手上却没有停下。
“补充，我是不可能出错的，阁主请不要忘记这一点……好了。”
那编织秀发的手越来越快，不一会，“白天形态墨若荷”便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衣服不论怎么蹂躏都不会有褶皱，对方将那已经散开的天蚕衣重新理好，由于仙主不堪入目睡姿而泻出的春光便尽数收了回去。
对方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果。
随后，对方从床上退下，一如之前那般完美地站立在墨若荷的面前，那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就这么平静地盯着自己的主人，随后——
“提醒，恕我僭越，接下来，我需要让阁主稍微清醒一下——”
“！”
因为杀意而睁眼的墨若荷，那带有剑意的一指毫不犹豫地划向了正前方。
——一个人也没有，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那因为雾气和时间而变得朦胧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听见了门外不知何处公鸡那精神满满的啼鸣。
……没过多久，那啼鸣变成了悲鸣，还有翅膀扑腾的声音以及“这个不能抓来吃！”的呵斥声。
“……错觉？”
挠了挠头，墨若荷发现，除了洗漱，自己已经整装待发，连头发都不知什么时候绑好了，那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不会梦游了吧？”
墨若荷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想太多干嘛，都是好事。
跳下床，墨若荷拖着鞋，走向了水缸。
……
……
叶轻泉不知道自己心里面的这种情感是什么。
自诩前前后后两世加起来活了几十年的她并不认为“叶轻泉”这个人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而心动或是心烦的人。
现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换上缥缈宗道袍的她有些疑惑地感受着心中莫名的鼓动。
“自己是无情的”，不久前，从心魔那里，她重新认识到了自己。
——会因为血仇而怒，会因为大恩而感动，但她却依旧把叶轻泉这个身份，与“穿越者叶轻泉”区分开来。
自己在享受作为穿越者的体验的同时，也在逃避着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一些东西……比如搏命，比如劫掠，比如反叛。
所以叶轻泉是懵懂的，是天真的，所以叶轻泉是无情的。
但……
“所以我是病了吗？”
少女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姑且还算是值得骄傲的胸脯上，感受着有些不规律的心悸。
她那带着疑惑的目光中，混杂着些许不甘，看向不远处被埋没在人群中的萝莉。
缥缈宗接待宾客的集会不像宗内大会那般严肃，除了散乱分布在会场的宾客，有些缥缈宗的弟子也会来凑凑热闹。
其实，以墨若荷的身高，把她丢进人群里绝对属于捞都捞不出来的那种，但……但这位仙主果然还是太显眼了。
（因为才睡醒）懵懂的眼里有几分不识凡心的空灵，（因为被吵醒）精致的脸蛋上挂着不容接近的威严，在这之上，（因为不知道被谁吵醒）看她的神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随着萝莉轻轻晃动自己的小脑瓜子，那扎起的八字辫也欢快地上下跳动着，身前发带上的金铃便发出清脆的声音。
——问天问道问苍生，羞月羞花羞鬼神。
墨若荷属于那种即使被淹没在人群里，人群也会以“她——其他人”这种奇怪的方式划分开来的仙姝。
更不要说少女的衣着，即便是混在一堆宗门骄子之间，那无缝天衣的光辉也没有被掩盖丝毫。
所以即便叶轻泉与自己的师父一前一后分别来到会场，自己也能轻松从高个子堆里找到这萝莉身。
……所以，叶轻泉才会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一边贪婪地注视着师父的背影。
昨天师父没来找自己，她默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一笔。
师父被尊为仙主，但一个来月的交流让叶轻泉明白，这传闻活了几个纪元的萝莉老太婆绝对是个特别怕寂寞、喜欢有事没事找人陪的大小孩。
那便宜师兄千丰年口中，真正遗世独立的天人，在叶轻泉的记忆里，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但是……
“但是师父昨天没来找我……”
叶轻泉喃喃自语。
把自己房间安排妥当以后，叶轻泉便开始想象师父跑来串门的场景。
虽说初登岛的时候两人便决定，这三个月让叶轻泉尽可能地把时间放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上，但……自己的师父绝对会忍不住找个理由跑过来才对。
可是昨天她没来！
“只、只是第一天罢了。”
感觉心中似乎堵着什么的叶轻泉这么安慰自己，便带着一丝不甘上了床。
结果……一大早跑来为师父打理的她发现房间里没人，而来到会场，自己的师父便一个人埋头思考着什么一般站在自己前方。
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气！
墨若荷的梳妆并不算简单，见识过仙主自理能力的叶轻泉很清楚有人操办了自家师父的梳理。
把自己的活路抢了，居然比自己做的还好！
叶轻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不甘，也不知道为何突然烦闷。
“心魔还有这种效果么？”
“别把锅甩给我。”
那突兀的声音从神魂中传来，随即又消失无踪。灵墟一梦过后的这两天，心魔偶尔会突然甩出来一句话，然后安安静静地潜入神魂。
……自己的心魔品种怪怪的。
不过既然心魔自己否认，那这应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心魔很麻烦，但也是一等一的诚实。
“这位是我宗二长老，楚涵，他主管……”
台上似乎在介绍这什么，不过叶轻泉一点也没听进去。
少女又看了一眼前方的萝莉。
墨若荷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对恶意敏感的萝莉，在其他方面的感知有些迟钝。
难道师父你不应该一脸“陪陪我”的表情闯进我的房间么？
难道师父你不应该衣冠不整秀色可餐地躺在床上任我享……嗯哼，任我帮忙梳洗么？
难道师父你来到会场不应该第一时间寻找我么？找到我，然后不顾别人的目光穿梭在人群里，跑到我身边。
师父是任性的，她任性地闯进自己的世界，任性地救了自己，任性地为自己立下三年之约，两人结伴来到缥缈宗的第二天……她没有任性地跑过来。
哼，朝三暮四。
哼，喜新厌旧……不对，好像也没有新来着？
总之……哼，女人。
叶轻泉有些幽怨地瞪了那小小的背影一眼，赌气一般转过脑袋，简单扎起的马尾便富有活力地跳了跳。
别人扎的头发更好是吧？别人的叫醒服务更入师父你心是吧？
记小本本。
——作为报复，我也不会主动找师父你说话的！
这么想着的叶轻泉，一边在心中宣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满，一边又忍不住朝那边瞥了瞥。
叶轻泉是无情的，但她的无情是因为身份的割裂与认知……毫无自觉、毫无责任感地闯入自己世界的大小孩，叶轻泉没法将她丢出自己的脑袋。
那烦躁地摇了摇头的女孩并不明白自己心里面躁动的源头，她只觉得是自己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