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场的最前方，身为大长老的楚帆用平淡的眼神扫视着下方。
这一甲子，来到缥缈宗的宾客只有往常的半数不到，至于理由……昨晚听完一脸苦瓜脸的赵吉祥汇报后，座上的几位长老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纯阳宫，做事从来飞扬跋扈，但如此明目张胆地破坏试炼，未免太过了。”
三长老魏无为眉头紧锁，有些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真的是欺人太甚！我缥缈宗不比那三宫四院差上多少，仅仅是那老祖定下的规矩不可破，真当我缥缈宗无人了！？”
越说越气，他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归元小圆满的威压无意识放出，让前来汇报的赵吉祥流出一丝冷汗。
“……”
那思索着什么的楚帆瞥了气在上头的魏无为一眼，似乎察觉到自己在弟子面前失态的三长老干咳几声，收起了威压。
“大长老，这纯阳少宫主，该如何处置？”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楚涵开口。
宗主闭关的时间里，宗内大小事物均交由大长老楚帆决断，应该说，现在大长老近乎是实质上的宗主。
“任他。”
闭上眼睛，楚帆只是吐出两字。
“可！”
“你们都说那纯阳来的入神破坏了试炼，但到最后，试炼依旧进行了下去不是么？
“入宗条件有三，天赋、实力以及心性——灵墟一梦的目的便是为此。”
楚帆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继续道。
“能在腾蛇老祖的威压下保持自我，实力心性自不必说，天赋……纯阳少宫主，二十来岁的半步大乘，谁会说他没有天赋？”
既然如此，那他就有这份机缘，其他的，与他无关。
“反倒是……”
楚帆想起赵吉祥提到的另一件事。
无灵力——两位。
单有心性可承受不住入神境妖兽的威压，磅礴如江河的灵力，足以让实力低微的人产生难以承受的窒息感。
就算腾蛇老祖刻意控制了那份灵压，这也不是未入修仙道的凡人能够说抗住就能抗住的——证据就是，那些实力不济的修仙者，被毫不留情地在筛选中刷了下来。
所以这两人必定有不寻常之处。
楚帆回过神来，晨会已经进行到一半。
他很轻易地发现了自己惦记的两位“不平凡的凡人”。确实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即便没入人堆，这两人的存在也格外显眼。
除此以外……纯阳少宫主，清莲真传，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门派，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缥缈宗的邀请是面对天下所有宗门，觊觎功法阁那海量功法的人必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这每六十年一次的纳新，常常难有收获。
作为长老的他明白，千年前老祖定下这大公无私的规矩自有其理由，不过……不过缥缈宗这日渐势微的问题，终究困扰每一代缥缈宗高层。
不过……楚帆目光一凛，千年了，千年该改变些东西了。
当然，自己将做的一切，这群自大的外来人是不会察觉到的。
晨会的最后，楚帆踏出一步，那归元大圆满的气势倾泻而出，让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作为缥缈宗大长老，我在此欢迎各位。”
……
散会后的墨若荷四处张望，寻找自己一晚上未见的徒弟。
不过当她注意到那跳动的马尾和闷闷不乐的侧脸时，催动着虚丹灵气的叶轻泉先一步跑掉了，同其他人一样，朝着功法阁的方向奔去。
“真上进啊……”
看起来与叶星权的三年之约或多或少对自己的徒弟也是种刺激，叶轻泉也每时每刻都想着如何提升自己啊。
那纤纤玉指拨弄起身前的一缕秀发，徒弟倒是有事情干了，那我该咋办？
功法阁里的东西对自己来说毫无作用，至少墨若荷知道，功法阁又不是图书馆，除了自己没法修炼的破纸以外，连本小说都没有。
“我可不想盯着破纸看上一天。”
她点了点头，既然没法找徒弟消磨时间，那自己得想办法在这宗内找找乐子。
“墨若荷？早上好啊！”
冥思苦想的墨若荷背后，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不用转过头，她也知道是谁在呼唤自己。
墨若荷身后，那扎着丸子头的少女兴奋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臂，略微有些宽大的袖子便如同旗帜一般舞来舞去。
“早上好啊。”
回过头的墨若荷笑着回应这结识不久的白萝莉，仔细端详片刻，她开口。
“感觉你今天异常开心来着？”
墨若荷注意到，眼前的白萝莉兴奋程度更胜于昨日，那阳光热情的氛围仿佛能够把博人传点燃。
“对了！听我说听我说！”靠近并牵起墨萝莉的手，白萦菡像是要把墨若荷的骨头抖散架那样来回摆动，“刚才仙宗有人找我搭话，说我可能很厉害很厉害，说不定是天才来着！”
“然后啊，他们让我去炼铜场摸……摸什么根诶！”
墨若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尝试把白萝莉的话翻译一遍，应该是缥缈宗的人想让白萦菡去宗门修炼场铜之间触摸感应石，测试灵根吧？
究竟是怎么听才能听成这样的？
“对了！还有还有啊！山上的野猪好多呢！昨天打到了那～么大的野猪，蛮香的！”
……灵山上的动物至少也有个锻体炼气的实力吧？特别是本来就不好对付的那些。
看着白萦菡比划着野猪的大小，墨若荷一边“诶～好厉害”地敷衍着，一边这么想道。
不过……很香么？
墨若荷咽了咽唾沫。
“啊！我忘了！那些叔叔阿姨让我赶紧过去来着！”
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白萦菡拍了拍脑袋，露出有些着急的表情？
“赶紧过去吧，让他们等急了可不好。”
墨若荷点点头，看来白萝莉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了啊，本来想着好不容易有个打发时间的对象来着。
“那，下次一起去抓野猪吧！”
放开一直握着的墨若荷的手，白萦菡依依不舍地向墨萝莉挥手道别，随即风也似的朝山下跑去。
“等等。”
——然后便被墨若荷抓住了命运的后衣领。
“修炼场不在那边。”
“诶？是么？那就是这……”
“也不是那里，这两条路都是通向山林的路，除了野味以外什么都没有。”
看着一脸懵的白萝莉，墨若荷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胸脯。
“还是让我来带你去吧，区区修炼场的位置，过目不忘的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
十分钟后。
“请、请问一下，修炼场怎么走来着？”
……
铜之间，一般是交由锻体至筑基境的修仙者使用，设备简陋，防护也仅仅能够承受普通金丹境的攻击。
虽说无灵气通过入宗试炼是头一遭，但炼气或者筑基境破解灵墟一梦的人并不是没有过。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使用铜之间的人都是宗内道侣的孩子。
好不容易找到此处的俩萝莉看了看道场，小擂台众星拱月般围着大擂台，所有擂台均绘制了用于防护的阵法。
擂台之下，整齐地摆放着用于打坐的草席，而铜之间的最里面，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白石。
初阶感应石，除了能够显示不超过筑基的弟子实力外，还能够分辨弟子所具有的灵根。
而在两人踏入铜之间的瞬间，她们便感受到了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入口处看了过来。
几乎成为宗内孩童团建场所的铜之间，突然闯入两个不认识的人，他们难免会感到好奇。
白萦菡似乎从未被如此注目过，一直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萝莉一下子没了声，有些害怕地缩在了墨若荷身后。
看见连腾蛇都吓不倒的白萝莉瑟瑟唯唯地缩在自己身后，墨若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传说中的社恐么？几个小屁孩而已怕什么。
不过既然白萦菡正在进行无声的求助，那自己还是会挺身而出的。
字面意思那样，墨若荷挺了挺自己那娇小的身躯，随即听见了不知谁发出的叹息。
喂！谁啊！看不起小的吗？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啊！
皓齿轻咬，墨若荷恶狠狠地瞪了那群修炼开小差的小屁孩。
“哼！别管他们，我们走！”
“墨、墨若荷，你怎么生气了？”
在白萦菡的疑问下，墨萝莉牵着她那有些宽大的道袍，往感应石的方向走去。
“啪”
不知何时，守在感应石旁的老人站到了四处张望的孩童身后，用手上的戒尺敲了敲对方的脑袋。
“心浮气躁，再冥想一个时辰。”
“老、老师，我的腿已经麻……”
“一个半时辰。”
被训的男孩便委屈地缩了缩脑袋，不再言语。
那老者便露出温和的表情，笑着向走过来的两萝莉点了点头。
“你们便是昨日入宗的宾客吧？敝姓何，你们叫我何老便可。”
墨若荷带着笑意点了点头，视线迅速地从老者身上扫视一遍。
可能是因为对方常年与孩子打交道的缘故，感受不到杀气或敌意，没有任何莫名的威压，那种严肃感说是来源于灵气，倒更像是来源于年龄与身份。
不露锋芒，这是墨若荷最难看穿的那类人。不过一位看守铜之间的老人，又怎么可能锋芒毕露呢？
“何老您好。”
墨若荷干脆地放弃探底，将身后的白萦菡拉到自己面前。
“她想要测测灵根。”
“我、我、我白……何老好，白萦菡……那个、怎么写的来着——”
似乎是不习惯和长辈一对一交流，被拉出来的白萦菡整个人忍不住绷紧，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起来。
这和混在人群里问别人丹药阁管不管饱的憨憨完全不是一个人呐。
墨若荷躲在后面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嗯哼。”
何老者轻咳一声，那有些浑浊的眼睛越过白萝莉，朝墨若荷看了一眼。见状，墨若荷赶紧收起了笑容。
“是白萦菡小姑娘与墨若荷小姑娘对吧？我已经听赵吉祥……领你们入宗的那位说了，以无灵气的躯体抗住腾蛇老祖的威压，两位的素质与天资可见一斑呐。”
说着，老人幽幽地看了后方打坐的人们一眼。
“别的宗门遇见一个便喜不胜收，没想到我宗竟能同时遇见卧龙凤雏，善哉，善哉！”
你再骂！
墨若荷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幸好是及时收住了。
……哦对了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以前四处游历的时候，自己曾遇见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修仙者，据他所说，卧龙凤雏在他们家乡算是脏话。
嘛，对方应该没这层意思就是了。
“不过我可没打算入宗来着。”
不过默认自己会加入缥缈宗这一点，墨若荷还是要澄清一下的。
老者有些惊讶地睁大了他的眼睛，不只是他，自己身前的白萝莉也忍不住转过身来。
“别摸我额头！我没发烧！”
墨若荷没好气地挥开放在自己额头上那有些肉乎乎的小手。
“……也罢也罢，”何老倒是很快变回了那一脸慈祥的表情，“还有三个月呢，如果到时候小姑娘仍然觉得缥缈宗不适合你，我们也不会强留。”
缥缈宗虽说限制颇多，但好歹是六宗之一，功法资源更是再无宗门能出其右。如果这小妮子正式踏上修仙路，缥缈宗绝对会成为她最好的选择。
这么想着，何老转过身子，让出了感应石。
“总之，你们是想测试灵根对吧？把手放上去，试着感应体内的灵气……直白点说，把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上面即可。”
“好、好滴！”
白萦菡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移动着自己，站到了那白色的石头面前。
白萦菡其实并不懂修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修仙很厉害，修仙能够做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修仙能够登dua郎……这么向她传输的师父被师娘打了。
总之，她知道，家里的人很尊敬修仙者。她不需要尊敬，她只是觉得，或许自己成为修仙者回家后，那常常会为了生计而吵起来的爸妈能够稍稍歇歇，摸摸她的头，而她，除了跑进林子里打猎以外，还能够在爸妈心心念念的“其他方面”获得养活大家的能力。
她将手放了上去。
顿时，石头发出耀眼的光辉，那洁白的光辉越来越明亮，仿佛要将那修炼场吞没一般。
四周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被那太阳般的光明吸引了注意力。
良久，光芒渐渐黯淡，那感应石上浮现出黑色的数字——“零”。
无灵气，炼气境是零很正常，但是那仿佛神迹的光芒……
白萦菡带着期待的表情看向老者。
“……”
老人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什么。
与他相同的，还有一旁的墨若荷。
“你是……”最终，老人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无属性空灵根。世间……并没有适合这种灵根的修行功法。”
“没关系的，除了修仙，人生还有很多路能走。”
老者轻声安慰着，他的表情带有一丝歉意，同样蕴含的，还有一丝惋惜。
无属性灵根，能够修习所有功法，空灵根，能够炼化所有灵气。但是……无属性的空灵根，那便是自然本身，身体里那与自然别无二致的气府，连天地一气都没法保留。
“啊哈、哈哈哈……”
白萦菡挠了挠头，扯出一副笑脸。
“真可惜啊～”
她满不在乎那般说着。
这种打击，自己见得多了，也不过如此嘛。
三百六十行，行行开头空两格……是这么说的么？反正自己以后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这三个月，小姑娘你好好在缥缈宗转转吧，外面看不到的东西，这里很多呢。”
老者忍不住摸了摸白萦菡的头，缥缈宗再怎么渴望新鲜血液，也终归不会收一个修仙不了的废灵根。
何老不忍心直接说出事实，至少，让她这三个月开开心心过吧，当做一次特别的旅行。
“我……”
“话说何老，我的灵根结果能说一下么？”
打破这个氛围的，是不知何时来到感应石前的墨若荷。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感应石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感应石。
她转过头看向搭话的对象，那金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淡绿色发出荧光的天衣、洁白而沉重的石头，从一旁观看，完全不像是无灵气小姑娘测试灵根，更像……更加崇高、更加庄严的仪式。
何老也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看守铜之间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铜的危险的美感。
但毕竟是心性沉稳的老人，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并且注意到这幅画面的违和感。
发现自己引起注意的墨若荷笑了笑，重新回过头。她闭上眼睛，静静将注意力集中在触摸着感应石的手上。
修炼场再次回归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一个以各种版本预料的结果。
感应石究竟会出多么耀眼的光？那光又会有多鲜艳的颜色？
等待。
……
“……？”
但是无论过去多久，那感应石都没有任何反应。
别说光了，就连显示实力的数字都没出现。
“墨、墨若荷，你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上……”
甚至一边的白萦菡都忘了自己先前的失落，反过来教导自己的同行者。
墨若荷睁开了眼睛，那温柔的目光轻轻地看向白萝莉。那不是这个年纪应有的眼神，白萝莉这么感觉到。
墨若荷轻轻摇了摇头，金铃的声音之下，墨若荷的脸上，只有平静。
平静、超然，结果自己早就知道，结果自己早就接受，结果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看着昨日的小憨憨散发出失落的氛围时，墨若荷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墨若荷看向老者。
“何老，宣布结果吧，没关系。”
这次的这句“没关系”，何老听不出任何失落的情绪。她真的只是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么？
何老张了张嘴。
“墨若荷小姑娘，”即便连自己也不相信这个结果，但事实就是事实，“你是……无灵根。”
“你身上没有灵根，就连普通人那种……无法修行的灵根都没有。”
废灵根与无灵根，这老爷爷先前说的卧龙凤雏，似乎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无视掉何老的表情、白萦菡的惊讶与后方那群孩童的窃窃私语，墨若荷不禁这么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