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如果把这座塔倒放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从这端走到那端,需要一个人十一年间不断跋涉才能到达,当塔高高伫立耸入天空的时候,从地面开始攀爬,直到塔的最高点,那将耗尽人的一生的时间,如果这个攀登者健康长寿,没有中途夭折的话,
而实际情况中,没有人能那样游手好闲,大部分登塔人都是身负重担,或是身后系着一辆装满砖块的小车,或肩上扛着一个半透明的水包,或是挥舞皮鞭驱赶吵闹的牛羊长驱而上,从塔底的第一块砖被制成直到更多的砖源源不断地运到塔顶最高点,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两代人的生老病死,
杰西是个外来者,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巴比伦,在此之前连幼发拉底河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这个教政一体的国家强盛如斯,第六任神王汉莫拉比英明神武的旗帜横扫了包括伊新,拉尔萨,马里,亚述,埃十嫩等地分裂割据的异教徒教团,将他们连根拔起,神王大军的铁蹄荡平了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将所有被异教徒压迫的平民解放出来,收入麾下成为神王忠诚的民众和信徒,
但是就算他是陌生的外来者,只要双脚站在这片肥沃繁盛的土地上,就是受到了神王的庇荫,就要受到汉莫拉比法典的约束,神王的荣光照耀他的信徒永享平安不为饥寒所迫,信徒们则齐心为神王建造一座通天巨塔为他歌功颂德,
巨塔不仅是对巴比伦精湛的建筑学铸造学的挑战,也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艺术结晶,有传闻说,因为神王是月神之子,他在死后会通过这座巨塔回到月宫成为古代阿摩利众神的一员,在天上永葆巴比伦王国繁荣昌盛,
而现在,巴比伦塔即将竣工,杰西和其他苦工正走在去巴比伦塔的路上,身后是浩浩荡荡驮着砖块的车队,他们的目的地是巴比伦塔的最顶层,也是最后一层,他们从暗无天日的矿坑中爬出,通过高原上满是磕脚石砾的小路,沿着一条泥泞的大道下到大平原,又经过许多被沟壑分开的白色温室,
这些从小就在地下挖石头砸砖的苦工们,和杰西一样,谁都没有见过那座巨塔,在距离巴比伦塔还有约百里地的时候,那道分割天空的细线就出现了,从地平线的一点向上延伸,在燥热的空气中不断摇曳上升,直到没入昏暗的苍穹,再走了两天的路程,他们终于看见了巴比伦塔巨大的外墙,它是如此的宽广以至于视野里除此之外的景色全部都不见了,也是因为这样稳重牢固的根基,巨塔才能无所畏惧直入云霄,
杰西仰酸了脖子,只好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建造这座庞然大物的耗费多么的惊人,幼发拉底河的河水几近枯竭,变为一条细流奄奄一息,裸露出来的河床里的泥几乎全部被挖走烧制材料,露出底下光秃秃的岩石层,还有更多的河泥从下游一车一车运送过来,
他们走向塔底的大门,坚实的城门比杰西能想象出来最巨大的东西还要雄伟,它的脚下,无数如同蝼蚁般大小的人们匆匆忙忙跑过,恐怕几百人齐心协力都无法撼动它分毫,杰西不禁有些退缩,自己真的要爬这座巨塔,并且一直到最顶层吗,
城门口有个怪人在焦急地张望,
杰西认出他那半个脑袋,李工头,杰西走过去,打手语告诉他,我们是来自拉尔沙的搬砖工,
半个脑袋的人看起来有些疑惑,不懂杰西在做什么,他指了指杰西的脖子让他说话,杰西耸耸肩,表示自己的电子喉已经坏了,又指指嘴巴,摆摆手,让开身子,让他看后面的车队,
李工头这才恍然大悟,拉住他,兴奋问道,
"你们就是要去最顶层的人吗?"
杰西微笑着点头,
其二
这座最底层的巨型城市沸腾了,每一条街道都喜气洋洋,所有人都陷入了狂热的海洋,无论男女老少不同种族的人,都像是欢迎凯旋的英雄一样迎接杰西他们进城,向他们洒红的玫瑰花,粉的香石竹,紫的郁金香,白的勿忘我,莲子,花生,桂圆,红枣像雨点一样落下,地上铺满了麻子,大豆,麦粒,黄黍,小米,笼罩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准备和搬砖工一起前往塔顶的还有那些驱赶牛羊和运送淡水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巨塔的原住民,出生和成长在这里,每天从睁开双眼就开始攀爬巨塔,六天之后到达中转站,把货物交到下一层的货运工的手里之后,他们再精疲力竭的往回赶,就是这样,人们一层一层的接力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塔上,当然杰西和搬砖工们则没那么幸运,他们必须一路向上进发,直至巨塔的最顶点,
杰西和他的搬砖工伙伴们坐在一张长桌旁,上面摆满了美味的食物和爽口的酒水,还有鲜花和水果精心点缀,还有更多的长桌摆在广场上,人们推杯碰盏,好不热闹,大广场中心是一座漂亮的喷泉,神王的雕像站在最中心,高三十八尺,重达一千多吨,张开双臂,古典而威严的脸上有一双充满了悲伤和怜悯的灰黑色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子民们,
"嘿,伙计们,我听说,如果一个人从塔上跌下去,会在摔倒地上之前饿死,真有这回事吗,"
马克放下酒杯,问道,
"不,那只是一个玩笑而以,事实上,像你这样胖的人,在饿死之前就已经无聊死了,"
李工头笑着回答,
马克回以大笑,和他碰杯,又说,
"我可不能那么毫无作为的死去,至少我得在塔顶上留下我的大作之后,埋葬在金钱和美女中,"
"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艺术家,可你看起来比我认识的所有搬砖工更像搬砖工,"
李工头说,
马克皱起眉头,说,
"放尊重些,我师承著名的雕刻大师保罗,就是他负责设计这大广场上的神王像,从遥远的波斯湾采集最古老坚固的花岗岩运送到这里,由伟大的建筑师海托,也就是我的父亲,负责监督和建设,我的名字注定要和他们一样流芳百世,"
李工头摆摆手,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转过头对杰西说,
"那你呢,你是默默无名的搬砖工,或者说也是一位即将流芳百世的大艺术家?"
杰西笑了,耸耸肩,摊开手表示即使自己想说话也无能为力,事实上,杰西此行并不只是为了搬运石砖,而是和其他艺术家一样,打算用自己修行的技艺修饰巨塔,以示对古代阿摩利众神的敬意,不过马克的任务是和其他几位雕刻家一起,以为汉莫拉比神王所行的19个神迹中的一个,五饼二鱼的故事为原型,雕刻一座神庙,而自己则打算以浪漫派诗人济慈的长篇诗海伯利安的第二部安迪密恩为创作灵感作画,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默剧表演艺术家,"
李工头举起杯,他说,
"为了你的健康,"
杰西不在意的微笑,和他碰了碰杯,
明天他就要和大部队一起朝着塔顶出发,李工头也一样,这注定是一段漫长又痛苦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