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任繁安站在窗前,正默默追悼某个要不就是失去了、要不就从没存在过的身体部位。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她刚才光顾着透过现象看本质去了,没有先看自己丢了什么、就去想为什么丢了……
还好还好,这么麻溜的哲学答题术语,可见“她”和“他”都肯定是文科生嘛。还不错,她至少不用担心在一百天内砍号重修三年的内容了。
但除此之外,全是一团乱麻似的、一个比一个糟的坏消息。
要不怎么说知识越多越……呃,是知道的越多越坏事呢,你看啊:丧尸片的主角从来没看过丧尸片,照样能在尸潮中杀个七进七出;白雪公主永远没听说过毒苹果的寓言,最终还是能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于大爷被郭老师调侃之后绝对不会去找他媳妇求证,不然谁知道又抖搂出些什么来……
反面例子像她,寒假偷偷氪了那么多、在Sk⚪Fire上面读了那么多性转文,对现在的状况有一点帮助么?没有,各路大神千奇百怪的点子混杂在一起,反倒给她搅得更像一锅粥了……
这个例子告诉我们,想穿越就要少看那些穿越文,更别信那些码字的瞎掰扯……咳咳。
手上不自觉地旋着短短的青丝,繁安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嘛……”一个实验的方法冒了出来。
想到就去做。她翻翻找找摸出一枚小发卡(繁安已经不想去管它为什么在笔袋里了),直往脑袋上戳……果然不知道怎么别。
所以现在的情况……
繁安坐回床沿,拿出草稿纸飞快书写着:
“首先,‘我’有什么东西被保留了?或者说,有什么没变?”
很多很多,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记得中午那几个家伙来看她;她在书本上涂涂抹抹的位置也是一样,房间内物品摆放的位置也没有变化……
“那么,我有什么东西消失了?或者忘记了?被取代了?”
这貌似是个无解的问题,人不可能记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可以旁敲侧击。繁安记得老妈在需要报出她的(姑且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名字的时候,通常用两个词四个字,就能准确地让听的人写出来了。但现在,她只能想起解释“繁安”的“繁华安谧”,“安”还是把老妈的姓给嵌进去了,但对怎么解释“凡安”愣是没印象。“平凡安谧”?也不对呀?
“其次类似地,是‘她’的问题。”
就像不会别发卡,这就是个明显的疑点。
再比如说,如果“上厕所习惯性蹲下、并且小解后擦拭”可以解释为“下意识”的话,那明显复杂得多的签名问题该作何解释?既然她还记得“怎么写字”这种高难度的活儿(要知道,一个暑假的荒废就能让字迹大变样),那她为什么不记得“如何使用发卡”这种对多数女孩子来讲都算“本能”的事情?
繁安摸着自己一头短短的碎发。
中性色彩么?
她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想:“置换”。
只是“他”被换成了“她”而已,“凡安”知道的“繁安”自然也知道,譬如怎样写字,只不过会被“置换”成“繁安”那一套的;而“凡安”不知道的……“繁安”自然也不知道。
繁安摇摇头。她需要知道“自己身为女性”这一事实持续了多久,光在这里乱猜可什么都确定不了。
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回家看看夏季校服啥样不就行了么!
除此之外,还有内衣短裤等等……
——甚至现在就能看!
繁安腾地脸颊就烧得比额头还烫了。
“这个先不论……继续来看……来看……不管了就一眼的事!”
她哗啦一下掀起被子,拽开领口一拉裤腰:“……”
很遗憾,上面真空,下面是纯黑色的三角短裤。
“我寻思肯定有个什么‘存在X’跟我作对……”
她终于不得不缩回被窝。脖子后面有什么膈应着。
早春的鸠州城,即便开着空调,也还是不容许人穿着一件单衣就为所欲为的。
还有好多好多想去看、想去校验的地方,譬如身高啦(虽然她觉得应该没变,毕竟站起来的视角好像没什么变化),譬如体重啦,譬如胸……呃……
所以,繁安这人有一点好,就是她可以做出很理性的分析;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她只要脑子闲着就爱瞎想……
折腾了半天,繁安也没办法为整件事情定性:事实上,局限在这小小的病房里,她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推测眼前的状况于她而言是好还是坏呢?
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
任繁安并不知道这种对原有身份认同感的“缺乏”——换句话说,就是现在的“自己”并不怎么抵触此身为“她”——是不是正常现象。她总觉得自己的态度太平静了些,甚至过于平静了,但或许也有性格的因素在内:难道上蹿下跳、大声疾呼“卧槽我鸡儿呢?我鸡儿被人偷了?!”才算正常反应?
……她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哀悼行为也二了吧唧的。
说到底,哪有什么参考案例嘛。
也是,以前的“凡安”可是那种、看到警察会想象“假如自己是罪犯该怎样掩饰心慌”的家伙。讲他无聊也好,有病也罢,反正……繁安把手放在锁骨上,如果那样的“自己”真是自己的话,说不定就该是现在这种反应呢。
繁安再次叹了口气。她倒是想上网查查——假如真能在什么纪实文学领域查到这种离奇事件的话,但毕竟高考生嘛……
“我啊……‘我’么?”
像“现在的我是不是过去的我”之类的话题,繁安觉得只要沿着往下想,她铁定不是进雅典学院就是进武林客栈……
哪像活在小学作文里的先烈们:为了编出故事,大家都拼命折腾文中那位虽然叫“我”、但实际谁也不知道是谁的倒霉蛋,那家伙上天入地啥没干过,一盆凉水当头浇、两瓶冰啤对瓶吹属于基本操作,脸蛋贴火盆、炮仗炸门牙也不在话下,当然最后少不了妈妈背着TA连夜上医院……
“妈妈……”
任繁安站起身,深呼了一口气。
“那么,去看看现在的我吧。”
自己是不是该……做得稍微“符合身份”一点呢?——既然“我”已经这样了的话?
忽然而至的念头让她站定。
“我要符合什么身份呢?——我怎样了呢?为什么要去符合呢?”
她单手叉腰,质问着,很笃定地一挥手:“不需要。”
大衣披在肩上,袖管空荡荡。
繁安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发表演说:“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当一只老鼠变成了猫的时候,它就毫无愧疚地该去捕食自己的同类了。”
左臂用力一划:“已阅,狗屁不通!丢人不要丢到平行宇宙去!”她笑了起来。
“所以,我就是我,该怎样还是怎样。”
那某个武姓姑娘……?
她颇心虚地继续点着脑袋:“嗯,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手扭开卫生间的门,开灯。
那么……为自己转身吧。
然后差点掉进蹲位的坑里。
她苦笑着,再次深呼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随后猛一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