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汤壶的把手敲出巨大的响动。
一阵辗转腾挪、拖凳移桌的声音，繁安趴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开门的一瞬间，她给吓得把平板往肚子下一塞——初中天天半夜拿mp3看小说、和老爸老妈斗智斗勇的习惯反应了。
可现在，松垮垮的棉毛衫受重力按压在冰凉凉的屏幕玻璃上，一边的逗点（？！）还正好贴在扬声器开口上边，而她别说把视频暂停了，里边那俩人还在嗡嗡嗡聊得欢实着呢。
“呃……”
手掠过她的头顶、伸到面前，停住了一下，微微叹息，帮她扯了扯领口，然后把平板一抽拿走。
“小武你坐吧，给你洗个苹果吃？”
繁安觉得自己就跟亲历虎门硝烟似的——她就是那烟……
“不用的不用的，阿姨，我现在不饿。”
她悄悄看向旁边，老妈正好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先把衣服穿起来吧，”她似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不像话。”
……就这“咯噔”一下的感觉！绝对是老妈了！换谁都不带这么够劲的！
她旋转着想起身去穿衣服，本来就乱糟糟的被子立刻就被搅成了千层饼卷——接着就从床另一边掉了下去。
小武起身：“我来吧。”繁安也赶快弯下腰伸出手，两人目光一对视，她慌忙低下头。
——就像以前一样。
脚步声从阳台回来，她头上马上挨了一发暴栗。
“谢谢阿姨啦。”小武接过苹果，得意地冲她晃了晃。嗯，没有她的份。
繁安：“……”这姑娘蔫坏蔫坏的了！
“你的。”另一个苹果出现在眼前。
她红着一张脸、想尽快结束当前的这个状态，可还没抬手，老妈那仿佛无机质的视线就扫过她的脸蛋，不需要再提醒，繁安乖乖地卷起衣服，规规整整地往身上套。透过毛线之间的空隙，甚至还能看见小武那略带羡慕的神色。
——等等武鸣乔你是不是没有一点想要避避嫌的意思？
卧槽我有好多不太成熟的猜想——但是冷静、冷静！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至少没有一上来就被质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我儿子呢”对吧？
三分钟后，繁安披着校服外套、一脸严肃地坐在床边，跟武鸣乔大眼瞪小眼：“……”
“那个，繁繁，”小武架不住她的眼神攻势，率先开口道，“这是昨天和今天的地理笔记，余老师补充了那个……太阳视运动，我觉得挺重要的，就复印了给你了，也没先给你说……”
几分钟前还在考虑“我非我”呢，这就一下子拉回到备考的紧张节奏里面了。
是啊，高考比什么都大，性转了都算小事。
繁安顿时觉得有点无趣。
“啊啊，那个啊！”她赶快跟上，“是之前我们商量去问的那道题吗？”
“就是那个，我们老师没讲过，但是隔壁班好早以前就讲了……”
繁安接过来翻看着：“嗯，谢谢你啦。”
她心里还挺感动。
小武转过身，继续翻着书包：“这是今天上午评讲完的数学试卷，我帮你抄了一份我记的答案……”
我的个亲娘嘞！！——
“我看一下可以吗？”老妈这样问。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107（*）吗……”
[*：满分150.]
武鸣乔不动声色地瞟了使着眼色的繁安一眼：“她这次第四，挺厉害的，老师说这次的卷子挺难的，导数——就是最后的大题，不算附加题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做出来了……比我高多啦。”
繁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可人家还有后续：“阿姨你知道吗？之前刚考完的时候……”
喂你！——
“……她特别激动，说自己最后一大题都肝出来了、这回肯定没问题了，结果程老师快下课的时候拿着她卷子给大家传阅了一圈，反正她不在嘛，说……”
繁安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你这丫头不想活了是吧！——
“说‘花那么多时间把最后一问做出来，就是不愿意花几分钟把前面检查一下’……”
老妈一脸黑线地把卷子递回给繁安，她扫了一眼，顿时缩了缩脖子：大题第一题就错了……
小武继续说：“还有其他的卷子——都是作业啦。经济生活默写题没有多余的了，我就把我的复印给你了，赵老师又玩这一招：说是要收上去改，结果又让我们回家自己对着书检查……”
“你这两天一共逃了两次考试一次听写唉，”武鸣乔最后总结道，“感觉怎么样？”
繁安不说话。她还记得自己的预案是“抢占主动权并引导话题、试探两人”就不错了……
“可不能这么想啊，不像他，天天晚上蹬被子，这次终于……”
“老妈！”繁安立刻发出抗议，“不提这个行么……”
小武眼里闪闪亮：“什么呀什么呀？”
“不是——没什么！是我妈……她非觉得这次感冒是因为我晚上睡觉闹腾……”
老妈还不满呢：“我说的不对吗？你自己想想，哪次你不是把被子全蹬掉啦？你爸天天半夜起来帮你盖……”
繁安赶紧咋咋呼呼打断：“才不是！小武我问你，班上是不是一天到晚把窗户关着，然后特别多人打喷嚏？”
小武想了想：“嗯……好像是这样。”
“对吧对吧，所以老妈你看，怎么可能对吧？我都多大了……”
但老妈却是一副兴致起来的样子：“还不是呢！我跟你说啊，小安初三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模考之前发烧了，他还非要去考……”
“那挺坚强的呀？”
“但他第一场就趴下了啊！我打电话给他班主任，人家老师过去看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做什么？”
“嗯？”
“他正在草稿纸上画动漫美少女呢（*）！老师喊他才反应过来，还以为交卷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作者的母上大人真这么说过，虽然是几年前……同样，仅代表人物本身的想法，不出于冒犯任何人的企图、不代表作者观点。]
“老妈！——”
繁安就差捶床了。
“阿姨！”
小武急切地打断：“任繁安她不是不能太……”
老妈忽然反应过来：
“好好，妈妈不说了，不说了。”
她闭上眼垂下脖颈，顿了小半分钟才深呼吸着抬起头，慢慢地、慢慢地帮繁安理着额角的碎发。
“我差点都……谢谢你，他……”
繁安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妈妈的手在抖。
“没事的，阿姨，繁安她没事的，真没事的，”小武明显也有些慌乱，“真的，她和我们每个人都合得来，大家都很喜欢她……”
只有繁安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嗯，谢谢你，我相信他，我相信——繁安，繁安，你也相信自己……不是吗？”
她只能应着。
“对不起，阿姨，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情，”老妈声音里哽咽着平静，“倒是你，繁安，让人家大晚上跑这么远、还给你送作业，还不谢谢人家呀？”
除了机械地道谢之外，繁安还能做些什么呢？
“没有的没有的！”
老妈终于舒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了些闲话。
她们……知道些什么？
繁安眼底的怀疑都快溢出来了。
她头一次，无比讨厌汉语中的同音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