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加上脑内爆炸性的思绪,繁安现在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置换”猜想被整个儿地颠倒了过来:不是“凡安”变成了“繁安”,而是后者被前者给取代了。自己的记忆宫殿被整个儿地篡改了,自我王座上的主宰被整个儿地篡了位。
心是直视现实与逃避现实的矛盾统一体……?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最后遮掩着。
小武还是有点担心的样子:“嗯,你赶紧回去吧,别再受凉了啊?这周末……我一定陪你。”
“那……嗯,那好吧。”
“说真的,繁繁……”她欲言又止,“你真的没事吧?今天整个晚上你都有点怪怪的。”
繁安一愣,然后笑着说了些安慰的话。
自己的变化……真有那么大吗?
“真的不要告诉阿姨吗?”
明明都是“自己”呀。
“没事没事,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今天做噩梦把自己吓了好一大跳,现在还有点晃神呢。”
把真正的“自己”给吓醒了也说不定?繁安调侃道。
“真的嘛?”小武鼓起腮帮。
忍不住掐了掐她软软的脸蛋,突然明晰起来的指上触感几乎把她吓了一跳。这姑娘可爱死了!
过分亲昵的举动让武鸣乔的眼神分明含义复杂。
繁安完全明白眼前的人儿在想什么:以前的“凡安”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毕竟老妈还在车里看着呢……
如果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两人、这一对儿,本身就怎么看怎么可疑了对吧?再稍微越线那么任何一下,“他”马上就会被老爸吊起来打……
然而繁安就是做了。
小武也没有太抗拒的样子。
“那再见!”
武鸣乔转过身,慢慢在黑暗中走远。
她努力挥着手,可是下一秒整个人的状态就要垮掉了,她大口吐着气,剧烈的、像无数刀片直剜脑仁一般的疼痛,她努力不让自己被自己绊倒,可是每踏一步就像有重锤砸在头上一般。
繁安跌跌撞撞地摔回了车里。
“任繁安,你不得了了吧?你都复习好啦?……这次能考几分啊……”
繁安觉得眼眶酸酸的。
就是这样她才不敢开口的啊……就像那次考试,明明都病成那个样子了,隔了那么久老妈还拿它说事,说“你找借口厉害得很蛮,啊?没考好就是没考好……”之类的……
老妈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那时是,现在也是……
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压着往内陷一般,充血一般的感觉慢慢地占据了整个面部,仿佛眼睛都要被挤出来了。眼皮胀得不行,中控面板上的蓝黄色从未如此鲜亮,面门的两颗门牙间的牙龈麻得直跳,喉咙干得要死。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好似旧唱片机放出的咏叹调。
繁安尽力把脸贴到玻璃上,试图用冰冷的感觉让自己清醒一点,艳黄色的街灯不断跃过。
这就是自己跟“自己”玩的一场烦恼游戏。
别人全都知道。
只有自己不是。
她当然可以马上知道——只要她问。
然而,繁安终究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她个小怂鬼。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快不知道了。
“我在害怕什么呢?”她念叨着,否认着。
伤口要是被触碰到的话,就会再也无法消失。
就算过去的那些是假的,现在的就是真的了吗?说不定她看到的小武,其实是小文、是小姜或者随便什么人都好;说不定她现在看到自己是女孩子了,一觉醒来自己就又变成噬⚪兽了呢;说不定……说不定……
我还是我吗……
我将不我吗……我还能是我吗?!
何为“我”?何谓“我”?!!——
亮暗的交界仿佛越来越快,繁安终于哭出声来。
她仿佛直接滚下了座位去,额头磕在了什么上面,剧烈的、应该是刹车声的长鸣紧接着直刺耳膜。
恍惚间,她似乎是服下了什么东西。
然后,不知又过了多久,疯涌出的疼痛像卡带了一般骤然暂停,这消失却并没给她留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舒适感,无穷无尽的虚无包围了她,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像有什么鲜红的血在无止尽地流出来,她狂笑着、却发不出声音,大口大口吞咽着,然后再一次坠入深渊——整个身体浑浑噩噩地向下坠去。
有什么恐怖的怪物被抑制了、被束缚住了,接替而来的却是各种难以名状、光怪陆离的色块,扭曲交织的念头、话语和诅咒嗡嗡作响,还有重新沉入深海的气泡声在耳边炸裂,她忽然发现自己正被一根巨指压在巨人的鼻尖上。
那是他自己的脸——“任凡安”!
她几近快忘了那个过去的 “自己”长什么样但是——
这家伙在笑!
再次有足够的力气睁眼,已是午夜。头顶上被阳台透过的光照得微亮。
繁安恍惚间都快弄不清自己在哪了,四肢就像被铁链坠住似的重,整个背和臀部麻得像不存在。她竭力挣扎着把腿往床边推,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没有立即掉下去、也没有蹬到护栏什么的,于是她想自己肯定是在家里。
“呼……”她有些奇怪地挠挠头,脑袋还是有点晕晕的。侧过身,整个肚皮上的衣服都被卷起来了,堆叠的衣服鼓起一个大包,她全然不在意地往下一扯,转身下床——接着一脚后跟砸在床腿上。
“唔嘶……”
她低声骂了一句,书桌的阴影渐渐在黑暗中显现。
出了房门歪斜地往前走,她突然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繁安一惊,左右环视、抄起烟灰缸在那瞄了几分钟才发现:“TA”披着头散着发。
……卧槽更惊悚了好么!
她弓起身子沉住气,缓缓倒退到门边,就在猛拍电灯开关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说了一句:
“小安?你醒了?”
刺眼的光亮骤然降临,暴起到一半的繁安差点刺溜钻到地底下去。
“老妈?你干嘛呢?”
“还没睡?”安士垚使劲睁开眼睛。
她讪讪把烟灰缸往身后餐桌上一推:“我在……我上厕所,我上厕所……老妈你不睡觉在这儿坐着干嘛?”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跑。
“啊,你啊……”老妈跟着繁安看了好几秒,“小安?”
她回头:“干嘛?”
“你头疼好点了吗?”
“啊?现在还好……”
“肩膀和背疼吗?”
繁安转了转胳膊:“没有啊?”
“头发该剪了吧?”
“周末就去,周末就去。”
“那你去吧,我睡了。”
她彻底摸不着头脑了,有些奇怪地瞟了一眼往卧室走的老妈,接着关上门。
“小安,记得站着上厕所。”
“知道!”一股没由来的火腾地窜上心头,“我又不是你女儿!”
……唉?
强烈的违和感像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把她给浇了个透。
她又能听见鲸歌了。
繁安猛一回头。
“或许还能……”
镜子里的凡安再次开始出现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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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下章合规性飙车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