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安撑起身，手摸索着取下它，这块小小金属牌还连着一抹紫色的缎带，尾端轻碰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以前……挂在那里吗？”
于是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性别相关物。
……这玩意是因为什么被“他”判定为“性别相关”的？
繁安在枕头下摸出手电筒，再用被子蒙住头。
“足以抱住一个混蛋，漫步到现实。”
那个该死的低语声最后说。
“晚安。”
举着手机投出微弱的光，繁安的老爸任书成“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慢慢走到她的卧室里。
“睡了吗……”他轻轻地说。
繁安侧着身，背对着门的方向，在微微打着呼噜。她整个人的上半身抱成了一团，被子被拎到了肩膀的位置，两条腿全露在了外面，床单皱巴巴的。
老爸在床尾放下手机，亮光打在天花板上，别的地方都黑漆漆的。轻轻把床单抚平，握住繁安的脚腕从床的边缘放回到中间，再把她的双足重新罩进被子里。
听到声音渐消，繁安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肩膀的颤抖，她拼命蹬着腿，眼泪涌上来模糊了本就晦涩的一切。
她紧咬着、狠攥着、拼命撕扯着被子，喉咙里压抑着小兽一般无力的长久嘶鸣。
在重新被无意识的睡眠吞没之前，她总算想起该把铭牌挂回去。
“起来吗？眼睛怎么肿了？”忽然而至的声音问。
繁安迷糊糊：“让我再睡会儿……”
阳光透过窗帘，变成漂亮的橘黄色。
“那你等会自己坐公交车去医院？”
“不去……”
“……那好吧，”一只胳膊温柔地挽过她的肩膀，有什么系带在脖子上围了一圈，接着是金属贴在胸前锁骨上的感觉，“一会让你奶奶过来喊你啊。”
“嗯……”
关门声刚响，繁安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挑着眉毛、眼向下瞟，不消看见，手一捏就知道是那块铭牌。
再向下探？很遗憾，没有变回原来、或者干脆变成一只甲壳虫之类的呢，依旧是任繁安。
她只是摇摇头。
“奇怪，这玩意儿叫什么来着……”
难不成叫狗牌？
自己昨晚肯定研究了一番啊。
至少是在记忆里，老妈昨天早上或者以前，都没有给自己挂这玩意的，于是就更证实了它是个性别相关物，冰凉金属的两面都有凹凸的纹路。
因而，就是在昨天那么一小段时间里，自己意识到了真实的所在。
……虽然可能有些不熟练。
她的手顺着缎带慢慢地摸着。忽然想起，貌似高一的时候自己还吐槽过：“戴choker的不是禁欲系就是太妹风嘛！”也不知道当时听“他”说的人怎么看“他”……
不，说不定不止读了它一遍，两遍？
也不对，三遍？四遍？
又或许更多？五遍十遍？还是……
刚弯下腰想去找鞋，繁安忽然愣住了。
“什么东西……”
那是一大叠摊开的纸，一路被丢进了床底最深处，有几页明显不对劲。
那帮损友送的《⚪考卷》。
上面歪歪斜斜，全是她写的“字”。
不，用“写”绝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胡乱堆叠地、纯粹是为了把信息给照搬下来、根本不管能不能再读出的笔触，越往后越潦草混乱，笔画全连在了一起、连抬手都不抬一下；大量大量的词句重复着、无端地重复着，单一个方块字就被涂抹了不知道多少遍，近乎连成了全黑的长形方条；几近是往纸上用“砸”地在写，一划比一划掷得深，纸张中间完全变成了胡乱的曲线，一圈一圈地画着螺旋、大段大段地扯开裂缝，一直到下面好几层都满是凌乱的笔触。
一整幅挥毫泼墨的疯狂画卷。
“……什么啊……”
繁安颤抖着转过手臂。果然，整个袖口，整个手肘下面，一路到她的侧掌、小指尖，全都是黑色的脏痕。右臂莫名地酸痛。
但这一切她都没有任何印象，仿佛她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铭牌，就马上乖乖睡觉。
酒桶倒满之后，再往里面灌可是会溢出来的，甚至注入过头了还有炸掉的风险。
大脑的信息接受力，以及意志自持力也是一样。
在面对某些可怖到难以名状的挑战面前，或许更常用的称呼是，san值。
繁安把这堆废纸往桌上一扔就拼命要解脖子上的系带。
“艹，草泥马……”她就差用把自己勒死的劲在扯这破绳子了，“喝啊！！！——”
金属牌当啷掉在桌子上，繁安大口大口喘着气。
“稳住，稳住，我能接受我能接受，我不慌我不慌……”
她昨天晚上，连睡衣都没套地，就坐在桌前拼命地边读边写，边写边哭。
铭牌都给她要戳进眼里了，可是怎么……
“就是记不住哇！”
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记不住，开头几个字就抄了上百遍，还是写了后面就忘了前面……
她颤抖着用手指擦拭了一下。
上面这样写：
“……居民精神卫生保障卡。”
激光雕刻的国徽衬在下方，右边是二维码。
“任 繁安。”
“登记项目 性别认同障碍。控制等级 I-C。”
“公民保障号码 34 171 11。”
反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同样下衬一个徽章，白色蛇杖和蓝色六角星若隐若现，外圈是“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汉字和橄榄叶。
最下方是“签发机关 鸠州市公共安全局银湖分局；鸠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和“有效期限2017.08.22 – 2020.08.22”，再有就是“淮江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监制”。
那一大段法律条文和说明是这样的：
“本识别牌持有者……属于国家《精神卫生法》（2006修正）第一章第九条所规定的……不得非法限制或剥夺精神障碍患者……任何组织、家庭或者个人不得……患者的人身自由权、受教育权受法律保障……
“全社会应当尊重、理解、宽容、关爱……主动为本保障卡持有者提供便利……
“持有者应在监护人陪同下定期前往具有资质的医疗机构……”
右上角是紫色外加白字“I-C”的角标，右下是标明“是否生效”的虚线预切角标。
繁安慢吞吞地读着，声调不由得越来越高，心间激颤。
她还以为自己又要断片了呢。
“所以，我之前瞎猜那么多……都是在干嘛？”
白费功夫吗？！
“我……”
明明过去的那些照片上，她肯定也戴着这个在的吧。当时为什么没注意？
“我……艹！透特么的！”
她一脚踢开凳子冲进书房、狼一般地环视一圈才锁定堆了一大堆手机包装盒的书架，还差点摔了一大跤。
她终于想起来，昨天晚上，在被拖入昏厥般的睡眠前的最后一刻，她让现在的自己别急着去医院是要干什么了——
“手机手机手机手机——开开！你给我开开！开机啊你特么的！”
然后疯狂地去找旧手机的电源线。
“网呢！艹！”
最后才想起来去开电脑连WIFI。
铭牌正面右侧，二维码的方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扫一扫进入‘健康天朝’小程序查询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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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jpg]
[备注：本文中出现的所谓“居民精神卫生保障卡”、“淮江省”、“鸠州市”、“《精神卫生法》修正案”相关内容等均属虚构，与现实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