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还差了几站，乘客就只剩这祖孙二人了。
车一路开得飞快，跳了好几站都没有停。一种奇怪的滴答声（*）响起，通过后视镜，繁安看见司机师傅拿毛巾擦了几次汗，明明不热啊。
她有些奇怪地看向奶奶，奶奶也摇摇头。
[*：双跳灯的声音。]
其实如果手机还在她手上的话，繁安就会明白：
市应急指挥中心协调联络各电信运营商，定位车载人员、确定其手机号码，给除了任繁安本人之外（假如她身份证名下也有SIM卡的话）的所有人发送了提醒短信。
这种短信有特别的识别码，手机系统收到后会的提醒被强制静音，内容就是希望大家配合司机、尽快将病人送到医院了。
奶奶自然也收到了，这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失误吧——事发太突然了。
而这些，只是因为一个电话被拨到了急救中心。
司机在接到公交公司的进一步指示后，在接下来最近的两个站——正好是一个商业中心的两端——请无关乘客们分批全部下车。
大家也尽量遮掩着，没有人出声埋怨，也没有人过于紧张地盯着繁安、以至于被她发现，生怕她随时要病发咬人似的——尽管这也是人之常情。
几乎没露出破绽，仿佛真就是到站了，他们尽可能平静地下了车，然后——赶紧在各种社交平台记录下这一刻，一时间点赞、转发、评论，讯息齐飞。
这种事情并不算罕见。就像前几年漂亮的撤侨工作惊艳了世界那样，众人整齐划一，冷静、守序、高效。
或许有一天，等繁安自己终于看到这方面的新闻了、或者自己也经历过这种事之后，她才能明白：
要达成这种效果，得要多少方面的多大努力——不光是技术和规则方面的，更是教育和道德方面的。
而我们愚钝的小主人公呢？
直到这庞大的公共交通工具方向盘一打、径直开进医院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
自己这所谓的“不愿添麻烦”，反而给别人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担架车老早就停在那了，还有好多好多焦急等待着的人。
鸠医附院本身也只是综合性医院，不是专门的精神科医院，不过，让一辆大公交车横穿整个市区开去第四人民医院，实在不现实了。
还有老妈，之前就看她在街边挥手，现在拼了命地从大门那往回跑。她只干过大外科和呼吸内科，急诊、神经或者心理科的事情帮不了太多忙。
但是，病人是她的女儿啊。
任繁安简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想从座位上站起身，奶奶握住她的肩膀，双手颤抖。
“不怕，繁繁，哟……小繁繁唉，不害怕哈……”
回头，刚想开口，只看见眼泪从奶奶衰老的面庞淌下，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一大堆人从后门冲了上来。
“家属在吗？病人的既往精神病史？”
“癔症性……”
是老妈的声音，周围脚步声嘈杂。
“妈妈……”
她好像伸出了手，又好像没有。
“通知放射科了没有？准备颅脑CT检查——”
她被移到了另一个房间，眼皮被拉下，刺眼的光投入瞳孔。
“对，伸出食指，向前方中心移动、直到碰到为止，好……”
有人在谨慎、平静又尽量快速地问着她问题。
“在就诊前，就是今天早上的时候，有没有用药？有酗酒习惯吗？”
摇了摇头，她慢慢地回想着，回忆着，回答着。
“无精神活性物质滥用史……”
“12小时内曾出现不明原因的短暂意识障碍——”
“考虑急性幻觉的可能性！”
“是否肌肉注射5mg氟哌啶醇？”一个闷闷的声音说。
“考虑脑器质性疾病伴发精神行为问题的可能性，最好小剂量滴定……”
巨大的“非请勿入”和“危险！强磁场”的警示牌立在防护门前。
“病人现在需要绝对安静。”
又过了好久好久，光的回廊出现在眼前。圈起她的机器白色的，光洁的，轻快地旋转着，发出古怪的声音。
“这就好了？”她问。
人家护士小姐姐只是笑了笑。
“家属留下来开转诊证明！”
这世界上有许多的不如意。
比如说，还是坐了救护车——虽然是从医院去火车站，再走绿色通道搭高铁去金陵。
“我真的没事嘛……”出了金陵南站、坐上另一辆救护车的时候，她还有点委屈。
呼啸的蓝色警灯在夜色中闪烁。
即使是说谎也没关系，是在做梦也罢……
她，怎么就处于了现在这种境地呢？
一身奇奇怪怪的、仿佛刚从漫展里买出来的衣服，在这所有人都紧张严肃的环境里。
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的老爸，他靠在座位上低着头。
她一直觉得，如果恢复了，自己就不需要别人再那么照顾自己了，但是事与愿违。
把自己弄的心烦意乱也好，几次都不敢对别人说也罢，繁安清楚，自己……只是在害怕、在逃避。
小武反复告诫了她要赶紧去检查，有没有意义呢？还有只是很平常的、奶奶对她说的话，是不是让她变得更加脆弱了呢？
而似乎真正选择了直率之后，结果也没有那么糟糕？
……好吧，已经够兴师动众了。
老实说，她对精神病和精神病院的印象，基本上全来自于这几天临时查到的内容呢，什么铐起来啊、电击啊，喂镇静剂啊，不要在病人面前拿出手机啊等等……
但显然，她这几天经历的完全就不算事儿嘛。
几个日夜一下子就过去了，现在是星期日早上，当然今晚的课外班要请假了。
“现阶段我们可以说，恭喜您，您的女儿痊愈了，”金陵脑科医院的医生们说，“但如果要严格地……譬如遗忘问题等等，可能需要花费更长时间检查；并且，她现在的状况可能还不稳定，面对高考的压力，我们不能保证……”
“我不能拿我女儿的整个人生做赌注，既然她并没有怎么样、甚至比以前更好了的话，”老妈的语气有些冷冰冰，但是马上回过头来，“所以，我得听她自己的意见。”
“问她的意见。”
老爸也说了一大堆。
“如果办理休学的话，是不是可能……这是一生的大事。明明现在没有任何症状，还要建议休学，是不是有必要呢？”
声音解释着。
“静养的话，可以减少刺激……考虑到学校的情况，一般会比家庭或者医院更复杂……当然，她本身就是I-C控制级，尽管是前所未有的案例，但在进行详细的医学检查之前都不算完全治愈……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可循。我们尊重病人的权利、保护病人的隐私，除非自愿，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她住院治疗……但是有鉴于状况特殊，还是建议去向相关部门报备……”
她还记得⚪乎上的“攻略”说，不要频繁解释自己没病、医生护士是从言行判断，等等等等。想想还挺好玩的。
那就，再直击一次吧。
“我想回去。”
繁安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我回不了过去了……我也不想回去，那种别人和‘我’都别扭的情况。”
她迎向投过来的所有目光：
“但是，至少……我能有回到正常生活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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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本章涉及到专业的内容肯定有大量bug存在，还请读者诸君赐教，盒子一定尽量改正。]
[又及：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花了几个小时去维⚪、cn⚪i到处搜文章，居然是为了写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