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在卫生间里（当然，很没有素质低霸占了公共空间这点我们要反对 ，虽然她进来的时候外面貌似还没人在等）放松也放松过了、胡闹也胡闹过了，繁安还是不得不重新把自己给裹回到衣服里面。
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打破那层属于她的“壳”，属于她的“障壁”。
不过，不是说现代人都是这样么，‘只有在厕所里才敢释放出真正的自己’什么的，到了外面不管面对谁，各自都有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有很多人还不止一张呢。
憋闷感重新覆盖了整个心口，她叹了口气，目光掠过等待着的男男女女。
下车了，也说再见了、扣扣也退了、手机也还了，繁安重新踏回在鸠州的土地上。
说是怕老妈觉得烦，其实还不是自己心里抵触么。
直接去问吗？让老妈从十二三的女孩子该懂的知识开始教起吗？繁安连卫生巾是怎么用、是贴在身上的还是贴在内裤上的都不知道呢——就像之前玩笑话说的，她要是无师自通才有鬼呢，该枪毙五分钟都不为过。
真的，上次去内衣店，还是表姐要出国读大学的时候带着“他”的呢。那会才几岁啊，也是专门跑去了金陵，说是因为美帝那边没国人适合的尺码，可怜她还以为：一个“小男孩”坐在一排挂着粉粉绿绿蓝蓝白白的内衣柜下面玩手指头，居然四五十分钟过去了，没一个路人觉得奇怪？
为什么突然感觉我好嘲讽的样子，尤其是老妈老姐和她的对比……
明明她们才“适合”得这个障碍症的吧？要是没有这一对儿的话，坦荡荡一片身前真干净，能省多少事啊；硬生生把她们给幻视成一团空气、还不许意识到不对，对脑子负担多大啊。像老妈冬天最喜欢干的，内衣直接套在棉毛衫外面、反正有穿就行；哪像她现在，现在还算冬春之交唉，里里外外虽然薄、但好歹算是三件衣服唉，想真空都不大行。
繁安偷偷瞥了一眼老妈，觉得自己脑子里跑的东西越来越欠揍了。
不过也幸好没有那样，出租车师傅正跟老爸吹牛说“咱淮江的地界多好，出鸠州的高速路、收费员还冲你笑的，哪像隔壁吴楚全是冷冰冰的、看都不看你一眼”，结果他却把车子开得横穿侧插，后面喇叭声一片——在电子眼还没有普及的时候，谈及鸠州的逮虾户出租（以及魔性至极的，用纯红、纯绿、纯紫的“七彩色”来区分各家出租车公司的配色方案），那可是和江夏的秋名山公交齐名的都市传说，现在的水平和当年相比都是小意思了。（*）
[*：这里属于剧情需要的杜撰，那个吐槽淮江和吴楚两省内容的当然是文中人物观点了。盒子这里尚没有查到哪个地方的出租是因为“特别能飙车”而出名的，但是因为服务好被人怀念的却有很多，唉……]
虽然她老老实实穿回去了、已经被牢牢固定住了，繁安还是左手扶右膝、顶着胸前，另一个手握着扶把。
“看把你家姑娘紧张的，”大叔笑道，“这时候从外地回来啊？好久没回鸠州啦？”
老爸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哪是啊，连个箱子都没带的。”
其实她只是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假如现在自己是真空的话，万一车开过减速带一个起飞、来不及托，她甚至能给坠得韧带撕裂，因而现在紧张得要死——哦这就太夸张了。
其实白紧张了，她又不是揣着俩铅球，最多有点疼——好吧是挺疼，而且现在交规严着呢……
到了家，反正也不发烧了、被强制拖去洗了澡，头一次用吹风机（“他”以前都是自然干的，最多把头发用大毛巾包起来）然后上床——接着因为把内衣扔错盆又被喊起来了，繁安觉得委屈的很，明明之前没人告诉过她内衣该放哪嘛，结果老妈意思是说该挂架子上，并且怎么也不能和短裤放一起——模模糊糊睡到五六点，起来一看，天色虽然还半白，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看见字条，原来爸妈他们早去了奶奶家那边，今天晚上的补习班毫无意外地请假了。干净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旁边。
……依然是运动款的，看起来之前是真没给她买过别的。
其实就算有，她也得研究好一会才会穿吧。
“反正晚上了……”
很明摆着的问题了：到底是要做‘她’向的自己呢，还是“他”向的自己呢？
“我反抗，故我存在。”
身体与灵魂脱钩就是了。
反正她就是缩头乌龟了：不到最后一刻才不想面对这种问题，总不能当了那么久的钢铁直男，一转眼就能碰上“白马王子”然后见即倾心对吧……那样她前十七年算是活到狗身上了么。
冒犯就冒犯吧，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这么想，怎么着吧。
要真是这种情况，引用某人的话：“简直搞笑。”
——这个某人还是“他”自己。
繁安是想不出：该怎么尽量平和地跟爷爷奶奶交代这事儿的啊。应该之前有打过电话了吧？反正她到那边楼的时候，奶奶都把黄酒拿出来了，老妈不许她喝：奶奶有胆结石。
爷爷上来重重地拍了拍她的头，差点没把她眼泪给砸出来。
“小安是清楚，懂事得很，前天早上根本一点消息没跟妈你讲吧？”老爸反常地在房间里抽着烟，见她拉开门赶紧压灭烟头，“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毕竟考试耽误不得，她自己……也同意。”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繁繁这个……不好弄吧？”奶奶戴着眼镜，慢慢看那些报告单。
“应该是没有复发可能的，但是现在药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不清楚，之前因为快考试了减少用量，结果出了这么一个事，不确定有没有关联；然后她自己说用强效镇静剂反而导致了复发的反常情况，现在就是建议停药……”
“先不跟别人讲，对吧？”爷爷问，他面前的一大碗汤都冷了。
老妈拿笔在纸上圈着：“还要做进一步检查，现在不适宜……”
“之后考完了，升学宴和康复宴都要办。”
老爸点着头。
“先吃饭吧！盛饭盛饭，明天还要上课吧？早点吃完，今晚早回去睡觉，”奶奶站起身，在围裙上搓了搓手，“今天蒸了肉圆子糯米圆子，还有藕圆子，繁繁你不是讲要吃啊？”
通红的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和胳膊。
“奶奶……不是有热水嘛，别用冷水洗碗了，多冰啊。”
“好，好。”奶奶还是笑。
这顿饭，她简直是在把自己的眼泪吞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