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哦。”
在从轻轨站出口的电梯上下来时,小武在背后这样说。
她站在繁安身后高的一阶上,看向地面的车流,手捻着繁安的头发。
仍然是约定好了的,今天早上也是两人一起去上学。
繁安想起一句话:“一次的巧合可能是天意所为,而次次的‘巧合’就只能是因缘所寄了。”
虽然之前谁都没有直接提过,但在第一次偶然的相遇之后,这两只姑娘(尽管当时其中一个还不这么认为)就每次固定地、只在那个最左边的出入口上车了,才不管里面的人是多是少。
不然,怎么可能天天一起去嘛。
“以前都是你爸开车送你,你说你跟家里冷战了好久、一定要自己走,然后好像医生也劝不要呵护过头,又正好有我和你同路,你家里才允许的。”
繁安盯着下方的人:“挺好的啊。”
越过繁安的双肩,从她背后伸过、放在胸前,小武的双手交叠着,和帽子的两条松紧绳搭在一起。
繁安侧身回头,于是小武手扶着她的下颚,托起,两人的额头碰在一起。
“嘻,方脸老阿姨。”
阳光从玻璃顶棚透进来,温热的,闪烁得让繁安闭上了眼。
“我在呢。”
“嗯……”
“现在有手机了吧?可以随时联系到我呀。”
她的牙齿轻轻颤抖着。
朱红色的春秋季校服们淌着,汇着,一齐归入鸠师附中那不算宽敞的校门内。
“你准备怎么跟大家说呢?还有老师他们?”
小武问。
跟着涌动的人挤上进门的大台阶,繁安斜着身子滑下包带,转了一圈把书包单手背在背后,接着转了转肩膀:“老郝人已经知道了,我妈打过电话了。”
“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我妈还问我要不要让他跟班上同学说呢。”
“你怎样想?”
“我说,随便了,”她又把包放下来拎在手上,接着隔着外衣理了理脖子旁边的什么,“反正就算藏着掖着,大家也迟早会发现的吧。”
小武不说话,只是看着繁安把铭牌从领子里翻出来。
“你给我妈打了电话吧?就是那天早上我跟你说了之后。”
她愣了一下:“啊……发短信的。”
“嗯,谢谢。”繁安这么说。
“你不会以为我要怪你不听我的了吧?”
小武被这么盯着不说话,倒是繁安扑哧笑出来。
“是吧,所以你能想象到,就从电话打给我妈、到我到医院的那段时间,她又联系了多少人吧?——虽然我还是说别跟别人讲、别胡思乱想,我真的没事。”
她笑着:“嗯,说不定我们俩来的路上,我妈或者我爸,或者别的什么人,就在后面盯着呐,现在才回去。”
小武呆了呆。这回——反倒是繁安走在前——是她的额头被繁安主动贴住了,两人的鼻尖对顶着,睫毛也快交织在一起了。
她的鼻尖沿着小武富有弹性的苹果肌厮磨到鬓边,轻轻开口:“多少人都知道了。”
楼下的脚步声响起,阳光晕起漂亮的渲染,她笑着两指一揪小武的鼻子:“回神啦,谢谢你的能量补给哦。”
只留下一句话在楼道里回荡:
“哈哈,比不要脸,你比得过我?我又不在乎——你~”
小武这才后知后觉,大叫着追上去:“繁繁!”
后面上来的人疑惑地看着,又低下头去。
等她站定到高三(17)班门口,正听到繁安说了最后一句话:
“就是这样,一年多来承蒙大家照顾,谢谢你们。——等人来齐了或者郝老师说了,我会再说一遍的。”
她退到旁边,干脆利落地一鞠躬就奔自己的座位去了。
教室里本来就吵吵闹闹的,来这么一出大家就更懵了。
倒数第二排、坐繁安隔壁组的龚经渡抄作业抄得正忙,等任繁安都坐定了他才一抬头:“哈?老任你说啥玩意儿?老郝人今天不来啦?那我还补啥——哦不是啊。”
繁安:“……写你的吧!”
他讪笑着继续“奋斗”去了。
“你进去吗?”
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啊,郝老师好!”小武赶紧蹦到一边。
班主任看着她,点了点头:“嗯,”接着进去,“任繁安,来了吗?好你来办公室一下。”
眼见她交了作业、又回去抽出一个文件袋往这边走,小武看着她从身边经过,刚要开口,繁安说:“没事,我等下就回来啊。”
接着脸颊就被戳了:“傻Fu Fu的。”
小武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盯了好久,接着才低下头进教室,晃过人群、刚落座,繁安的书包还在桌上,正听见楚秋凝的声音:“喏,武鸣乔来了,都是她告诉我的,你们去问她吧。”
她一抬头,大家的目光正齐刷刷地转过来。
“呃……”
“武鸣乔,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
“任繁安她现在真的能意识到自己啦?她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打理什么的现在是她自己在做吗?还是说……”
她简直像在召开发布会、面对台下喧嚣的那些年轻记者一样:
“不是,我也不太清楚哈……她那种不是叫‘癔症性性别认同障碍’嘛——不是取向问题!也不是同性恋!就算同性恋也早就不是精神疾病了好么!她只是因为……
“什么啊!别听楚秋凝瞎叨叨,是这样,就上周三的时候任繁安她不是请假了嘛,然后……”
上课铃声打断了这看贴皇榜般的围观。
等第一节课下课繁安才回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小武正在生闷气:
“哼,你们两个一个个的坏死了,秋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全推给我?繁繁也是,撂下一句话就跑了,干什么去了你?”
她莫名其妙:“我做什么了我……我跟着老郝人去德育处还有团委那边交材料了啊,咋了?”
“哼。”
繁安还以为是说她早上冒冒失失就冲全班宣布的的事情呢,她扶着小武的肩膀:“哎哟,我这不是就那会有点勇气嘛,要不是你鼓励我、我还不敢呢,后来想想也是,拖着总是拖着,不如直接讲出来多痛快……”
不说还好,一听到这话小武刷地跳起来:“哇啊啊——谁问你这个了!”
她劈里啪啦地就往繁安头上砸手刀。
繁安抱头鼠窜,秋凝靠在墙上笑看这一对儿,深藏功与名。
“说起来,我要是好了的话,你也不必坐着最后一排了吧。”
小武还没说话呢,秋秋就跳起来也补一刀:“你什么意思啊?飞鸟尽,良弓藏?”
“嗷!你下手怎么这么重——不是,小武你坐在这里也不好看黑板呐……”
“你赶我走了?”
武鸣乔站起来,繁安正分开腿大刺刺坐着呢,她一膝盖就压凳子上了。
“哪、哪能啊。”
小繁安瑟瑟发抖。
前面的楚秋凝忽然咏唱似地念起来: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两个人的手一齐打过去,声音叠在一起:
“你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