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去师大那边开会、实在是推脱不开……我是一路‘飙车’冲过来的，我承诺大家永远不迟到、永远不拖堂，是吧？这次不得不打破一下了……”
男生和女生，天平的左右——在天平中间和外面的先不论。
很多时候，想同时在分割开的、对立的两端起舞，其结果大多逃不过——
最终，粉身碎骨。
不就是所谓的“踏两只船”嘛。
她是最幸运的，也是最不幸的；她是兼有双性色彩的，也是因错位而并无真正归属的；她是真如小武那日同老妈形容的、不论男生女生“每个人都很爱护她”的，也是实际上因为不被接纳于这两边任意一边而独立开去的。
站在科技与人文交叉点的，走好了是⚪果，走不好那只能是母公司锤⚪了。
……这想哪了这是！
虽然这么欢乐地吐槽着自己，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还是弥漫上来，几乎淹没到了她的唇瓣，鼻子呼着气咕噜冒泡。
或者说，疏离感。
繁安用力扯了扯领口。什么“经济适用型”性别啊，什么跟男生称兄道弟、跟女生称姐道妹，她还不就是只熟几个人么——那时候她还满脑子自己是什么“位面之子”、“天选之人”呢，乐观过头了吧……
明白这一点后，繁安知道，自己要还想好好地、心无旁骛地走过这剩下的三个月，就必须对有些东西，装着看不见。
——就像以前一样。
“强装正常……？呵，正常？到底哪边才是正常？”
她在卷子上这么写道——接着惊觉过来，抄起改正带用力把它抹去。
小武默默地：“那是我的……”
“哦抱歉。”
谁知道她这么一会儿又乱想了些多少。
她任繁安哪里是粗神经——哪怕自己都说服自己、相信了自己是如此，可实际上，她就是个敏感过了头的孩子，并且，不停地为此担惊受怕——只是用理智强压着而已。
这种对思考的近乎滥用，是帮了她啊，帮她分析、给她铺垫、不至于一上来就被事情砸懵；可现在，在事情已经过渡到了下一阶段的时候，她却反而总是过度地、甚至要小心翼翼替别人考虑“别人眼中的自己”，考虑得太多太多，甚至明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她也不愿意放弃这种“理智”带来的、可能并没什么作用的、微末微末的改变权力，而不愿意顺着走一步看一步，因而在（几乎肯定地）会接收到更加多、甚至成百上千倍的反馈激波之后，难以坚定地——
成她自己为她本人，以及她本人想要的样子。
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近乎偏执地执着于思考的理智，她能不能打破雾墙醒来？还两说。
猛一抬头，世界倾斜着，赵老师像MJ那样歪站在讲台上。
努力正了正脖子，骨头嘎嘣响。
“你怎么了？”小武用胳膊戳戳她。
繁安只是摇摇头。
“逃避不如面对，逃避不如面对……”
她尽量不去想那些妄想中的、对准她的目光。
“好，大题我们先看最后一题，”赵老师转着走过来，“材料：《流⚪地球》是我国第一部重工业科幻电影，迄今为止已狂卷……
“第一问：请从《经济生活》角度分析，该电影为何能在上市之前就获得众多资方和影评人的青睐？
“第二问：请从《文化生活》角度分析，口碑效应占据评价主流，对我国电影市场良性发展的影响如何？
“说了多少遍，还有同学不记得，唉！影响、影响，影响是双方面的吧！你答好处答得再好，我也只能给你一半分呐？哪怕你只提了几个字——有好几个同学，啊，我看出来了，最后才找豆腐块一样大小的地方写了一下——但写了总比没写好啊？
“第三问：假如你的爷爷奶奶不太了解科幻，你如何说出两则通俗易懂的宣传语鼓励他们春节去观看《流⚪地球》?你的爷爷奶奶？
“有些同学，啊，不审题的毛病确实需要改一改，鼓励你的爷爷奶奶说‘科技强国’可以，但是是最合适的吗？为什么不写一些通俗的、家常式的话呢——还更好想一点是不是？不要一看到宣传语就想着喊口号……”
繁安歪歪斜斜地拿着红笔在纸上记着。
一张条子递过来。
“又在胡思乱想了？”
纸上，小武这么说：“控制一点啊，你自己。”
她呜咽着、应着，低下头埋起来。
“我们讲——倒数第二题——”赵老师这么说着，“武鸣乔？”
给繁安吓得一抖。小武慌乱地抬起头。
“把耳罩给任繁安戴上。你带了吗？”
见武鸣乔愣在那里，老师就伸手去翻自己的包。
有人回过头来看向最后这排。
繁安才发现自己卷子中间，应该是第二道政治答题的地方却是空白，是复印的时候被另外拿纸盖住的，边缘还有痕迹。
“最近不是在修轻轨二期工程嘛，我家边上吵，我家先生就给我也买了一个，隔音效果真的很好，但我睡眠质量比它还好，”班上的几个同学笑，“我就一次也没用过，正好想到你们班有这么一个同学需要的嘛。”
她颤抖着，呼吸的水雾蒙上眼帘，眼眶潮潮的。
“老师。”
她偷偷转过头，正瞧见小武举着手，站了起来。
“您可能还没有听郝老师说吧？任繁安她现在不需要再塞住耳朵了。”
“是的老师，任繁安她上个星期……”
另外的好多声音也帮忙解释着。
高跟鞋的脚步声匆匆赶来。
繁安脑子里一片空白。
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瞧见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她。
妄想变为现实了——所有人都像盯着异类一般盯着她！
繁安叫出来了——不过是在想象里。高三（17）班里的她只是个发抖的小女孩而已。
某种支柱瞬间崩溃了。
却又像没有。却又像更稳固了。
就算是能说会道的赵老师也有点不好组织语言了。
“那好，那就……祝贺……我提议大家为任繁安……”
暴雨般的掌声响了起来，环绕着。
她近乎冷漠地看向周围轮辐一般投过来的视线。眼泪划下，嘴边却带着笑。
武鸣乔拍了拍她的脑袋，可坐下来也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那我们继续说这题。……刚刚通过的反歧视‘一揽子’法案，和现行的《精神卫生法》中有关识别系统部分——就是任繁安同学戴的那一种铭牌和臂带——不符，引起了广泛的争议……”
繁安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几句才察觉：并不是在喊自己。课堂上又是一阵笑。
“给大家补充一下这题的背景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争议呢？现行的制度，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强制性地把患者和常人用显眼的标志区别开；甚至有人认为，这是21世纪的‘给尤他人戴黄星’。反歧视一揽子法案由于……并未包含《精神卫生法》的修正案……今年的……不仅提前召开，而且推迟了闭幕，却依然……”
直到下课，她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气死我了，赵老师怎么又冒冒失失的！”小武拍案而起，“我找她去！”
楚秋凝的怀抱温柔地环过来，轻轻地哼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