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今天在学校里的讨论,繁安已经决心回家就道歉。
犯错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因为那个而烦躁,并不是可以随意发火的借口。
繁安觉得要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觉悟多好,比如老妈,这方面老爸肯定支持……
周二晚上放学之后,华灯初上,高高架在路中间的轨道在一片楼宇的流光中穿过。
鸠州地势平坦,虽然上古此地是个大湖,但云梦泽、罗布泊,现在不也是不在了么。今存最有名的湖却是人工开掘出来的,据说一开始是一个大户书生给小姐的礼物,小小水塘点荷花,后来发达了,把周围的田都买下来,辟成这么一座镜子般的湖——其实这个名字都俗套了,全国各地到处都是。爷爷说甚至就在老爸还小的时候,现在都是商业街的地方还种着庄稼呢。
市区内不多的小山,大多在建国后被炸成了坦途、开辟出了公路,硕果仅存的成了几座以山为名的公园。轨道从湖边划了一个半圆,遇到山也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去,于是看不到更远的风景,只有在逼近的高楼夹缝间向外张探,才能看见一片绝妙的留白。想起之前去渝州旅游的时候,列车飞快地转过,可横泻而下的却是瀑布一般淌过去的倾斜路影,仰起的角度如登天一般,川流的车灯像是排着队的萤火虫,让个见小长在水乡平地的“他”大呼小叫——可惜等喊了父母来拍的时候,列车已经开过去了。
鸠州的轨道交通建设比渝州迟了好几年,因而车厢里还是闪闪亮,簇新的。繁安看着车门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还是有一股难受的感觉淡淡绕在身边。
“不能吃这个,不能做那个;最好不要……要多多……”
她想起老妈这么扳着手指头念叨着。自己上午还想着要是再那么热,自己就买根冰棒吃呢——就是不论“亲戚”会作何感想,她也不怕坏了肚子……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亏你上午还上体育课呢,你要是早知道自己一般也是月底来的话,可以请假呀,还跑了两圈多。”
她想起小武这么看着她。初中的女孩子们也就是借着这个理由,几个几个成群地坐在国旗台下,笑看男生跑成狗。老师也不会说什么,明明看起来根本没事情啊——现在她知道了,不难受……就算顶好的了。
好吧,肯定还是有浑水摸鱼的吧。
到了高中这边就是分开,女老师带女学生,谁也别想诈唬谁——至于她自己以前是怎么办的?不知道,估计又是什么cover手段吧。
还有放在包底部夹层下面、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小包卫生巾,从整包里拆出来,一小袋一小袋的独立包装——跟做贼似的,生怕要是被发现了会被笑个半死,其实还是因为小学的时候有男生笑过别的女孩子、给她留在潜意识里的阴影了。
那个地方以前都是藏什么mp3啊、考太差又不得不拿回来订正的试卷啊、还有贺卡啊什么的——什么情书?什么情书?!不管是自己写的还是收到的都没有过好不好!
繁安:“……”
怎么突然有点悲哀的样子?
下了车,慢慢地沿着街走,欢乐的小孩子们从身前呼啸着飞过去,闹喊着,这次觉得可爱多了。她平常可烦那些熊孩子了。
路过卖炸鸡柳的小车,香气沿着风传开,想想还是算了。
“惨啊……”
所以,以前那么容易难受,肯定和自己不分时段乱吃有关吧。
就像键入搜索的推荐显示那样,一打进去“月经可以吃…吗?”,下面刷刷刷一大串推荐关键词……
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走,一大排共享单车一直搁在那里,经久没有维护,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动它们了——反正,总会有新的、车况更好的给你骑。
“回来了啊?”
繁安循声望去,是旁边小理发店的老板娘。她笑着点点头。
“我是不是要……哦。”
她按着脑袋。之前是说这周就剪头的,可现在……确定还有这个必要?
虽然对留长留短没意见,但总归,不需要那么烦、每个月都跑一趟了,对吧?
“要理发吗?”
忽然很想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剪”的啊。
这么一想,她不由自主地往里面走。
之前陪表姐去过另一家,比这个私人小店正规的多,装潢什么的自然也更气派,还是连锁店。看了看高昂的价格,繁安瞬间怂了。
当然,要不是普通的男士理发,要做什么更多的处理的话(虽然繁安不知道,但想必是有的),那肯定更贵吧。
姐姐烫发烫了整整一个下午还多,她实在无聊,就提前跑走了——原本说要去一起吃饭的,结果在奶奶家饭都吃完了,最后还是没有来,打个电话说来不了了:还没结束呢。
哼哼哼哼,要是阿姨就在那剪空气还收费呢……
繁安躺在那个斜着的沙发上。水流温暖,阿姨轻轻地给她抓着,顺着头发的方向像颈后抹开洗发露,痒痒的。
她看过阿姨对那些只留短寸的人是怎么处理的:花花花一通挠完事,反正那么短、也不担心伤头皮。
“好了,自己擦一下吧。”阿姨粗粗地帮她擦了一下接着说,毛巾没有碰她脸的任何地方。
坐下,围上,夹好,繁安看向镜中的自己。
“还是打薄一点吧?”
“嗯。”她应着。
“两边是留着还是推掉?”
……有本事你推啊。
阿姨拿出剪刀,给她细细地把那些乱蓬蓬的、一根长毛跳出来的头发给剪干净。
“快考试了吧?”
“就是今年六月份了嘛。”阿姨的女儿已经读博了,考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
剃头刀嗡嗡响,却什么也没有剃下来,只是挥舞着做做样子。“之前寒假你两个多月没理发吧?头发都扎后颈了。”
“是吗。”
“等到五一,我女儿就回来了,回来看我,还有她爸。”
“不是说今年五一只有一天假吗?在星期三啊。”(*)
[*:文中时间此刻的节假日安排的确如此。]
“是吗?”阿姨还挺惊讶,“我得问问她,这个糊涂虫哟……”
机械的震动额头前方传来,可是在过去的自己记忆里,分明就有呼呼的头发掉下来,面前,地上,全都是。
“阿姨,”繁安说,“每次都在您这儿剪了……”
以活可能就不会了吧……?烫染什么的?老楚想了好久了,还说非得也拉她去,就是怕被老郝人招呼一顿。
“都是老主顾咯,邻居嘛,楼上楼下的。”
阿姨的手艺是自己去职业学校学的,闲不住,家里的房子和繁安奶奶一栋楼,又租了这个店面。
繁安忽然意识到:人家凭什么年复一年地,笑脸迎接她近乎胡闹式的“理发要求”?
因为这十块钱吗?
要真的,仅仅如此的话,这关怀还真的廉价。
“给你梳一下咯?理顺些好看嘛。”
这是她记忆中没有的、而且一般也不会为男士提供的服务,算是对她的特别优待吧。
繁安这样想着,笑着闭上眼。
水流再次笼罩,稍微有点进到耳朵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