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繁安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郝昌瑞只抬头瞥了一眼:“嗯,你可算来了。”
她几乎被自己绊倒在地,打的一肚子腹稿只好全部作废,站在班主任老师的办公桌旁一句话也说不出。
“昨天晚上做贼去啦?”老郝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繁安。
繁安:“……”她总不能说自己脑子一抽、一个人看电影看到两点钟才回家吧。
“余老师可是说你几乎就没清醒的时候啊,一整节地理课都在睡,都打呼噜了,还是武鸣乔几次推你才没让后排鼾声阵阵呐,啊?”
“……抱歉。”
“你自己说吧,找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我反思了一下我这次考试,觉得出现了很多问题……”
老郝人的桌子上摊开着一本大词典,他抽出繁安的成绩登记表,看到上面的预估数字——老楚帮她填的,班级20/年级80,实际结果也就是这样,但他并没有什么表示。
“因为……”繁安想了想,好像推给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含混不清,“……我自身的原因,不仅在很多……几乎就是‘愚蠢’的地方、不该错的丢分了。”
“嗯,愚蠢,你倒是直接。”
“而且……嗯,大面积地出现漏洞……”
“知识体系?”
“我想,恐怕是有一些的,某些短板……”
老郝人直接打断:“任繁安,你的复习状态不对。”
“呃……什——嗯,我想是这样。”
“不是说这个月,”今天是植树节,“我下面说的没有歧视的意思哈——首先,恭喜你康复。”
繁安局促地表示了感谢。
“我查到是说,你得的这种病,之前几乎没有被治愈的先例吧?对吧?嗯,就从我自己的看法来——毕竟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嘛——反正这么一对比,我觉得肯定,你比其他那些人要幸运,是不是?”
她轻轻点了点头。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时间点……好巧不巧在高考之前。
“别急着否认嘛,就不说你了,比如我,假如真的医院开的证明发到学校了,你想想我作为班主任得签多少字?还有德育处、团委那边,要改多少份文件、走多少手续?又有多少东西要交到你自己手上签字确认?这么一想,其实这么个‘康复’反倒平白生了好多事对吧?”
繁安用力点了点头。
“这次你的问题,可以说是很严重,你也觉得自己可能要往下掉一二十名吧?给其他同学颁奖都是进步最快奖,就你是退步最快奖,”
老师咧着嘴,带着开玩笑般的笑容,“这次我不会怪你,因为我不知道:有多少是这几天的原因、又有多少是你着整个寒假复习效果不行的原因,但你自己肯定清楚。上课睡觉,作业糊弄,那绝对不该是你。”
她盯着词典上的红色笔迹不敢说话。
“如果你继续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状态、搞不清自己的定位、忘记自己的目标,好事也可能给你自己整个人生带来坏的结果。”
“我知道了……”
“行了,走吧,下次别想这么轻松了啊。”
“……老师。”
班主任疑惑地重新抬起头。
“我……我参加蛙跳的惩罚。”
老郝人的目光越过眼镜上方盯着她:“你确定?年级差你上次预期多少名,你就得做多少个啊?”
她咬着牙点头:“嗯。”
“嗯,反正已经有十来个同学过来跟我说了,这可是自愿的啊,”他再次强调,“哦,问你个事。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落差’?”
“什么?”
“高一的时候,有男生在银湖旁边和混混们约架,最后被老师拦下来了,记得吗?”
她是知道,但更加一头雾水了。
郝昌瑞端起茶杯:“那,是因为你。你补习班有几个人反复占你……反正是没怀好心。别跟人说你知道了啊。”
“……哈?”
“以前,你的同学会让着你、你的朋友会顺着你;以前,没有人会故意疏离你,大家愿意把你护在怀里;以前,即便明知你不会知道、也不可能道谢,还是有人义无反顾地愿意为你出头——方式如何先不论。[越杰1]
“但现在,你要学会做一个普通的人。
“我希望你不要因此有落差,因为没有这些,反倒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常态,懂了吗?”
繁安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
她拼尽全力盯着上面的老师在讲什么,拼命忍住不要哭,手在桌下拼命地掰着手指,甚至差点被历史老师当成在玩手机。
她过去……到底有多少东西,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破病而根本不知道的啊?
然后,就到了周三下午,成绩全部出来已有半天了,约定好的蛙跳惩罚时间也到了。
老郝人来班里招呼一声之后,并没有催着那些报了名的下去、反而自顾自地先回了办公室,说是把一些事情处理完就去篮球场看他们跳。
“唉,你真去啊?”
詹和礼直摇头:“不去不去,要人自己去承认错误就算了,还‘自愿’体罚?”
“要是所有去找他的人都算呢?”另一个叫龚经渡的男生问。
“那好蛮,全年级都来看三班全员青蛙。”接着老詹和他同桌鲁宏技爆发出一阵大笑。
鲁总接着说:“老郝人说要去、你就去?他还说搞无手机课堂咧,你不打王者去把手机交给他?”
又是一阵大笑。
最开始提起话题的男生叫柏青园,身形瘦削、肤质不错,但五官长得不讨喜,总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他手背上有一张蓝色笑脸,开始繁安还以为是画上去的、结果总是看见才知道是近乎纹身。在一堆云买鞋穿鞋试鞋谈鞋的男生里,他是唯一一个真的能穿得起动辄几千的鞋子的,反正某次换的一双“怪兽蓝”(繁安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看得她直发怵——不论是造型还是价格。
“你们都不去啊?”
他的声音同样因为高音调而让人心烦。
“但是老郝人要占着篮球场唉?今天打不了球了吧?”
“没事,”老詹摆摆手,“咱们先去车库开盘黑,他能折腾多久?大不了去抢初中生的地方就是喽。”
“对啊,”龚经渡后知后觉,他也跟着笑,“反正班上到现在没人动。”
“毕竟你油男是带哥,儒雅随和,老郝说是,辣就是,不争辩。”
“我儒雅随和你亲ma——”
繁安收拾好书包默默往外走,手腕上吊着水杯。
“唉任总?你真的去啊?”
转过楼梯角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柏青园的声音:
尽管繁安明知:根据相貌声音来判断某人品质,可不准确。
“你去,那我也去吧。”园哥晃荡着手臂走下楼。
但她心里甚至有点盼望这家伙最好准备做些什么……
好正面撞上她想发泄一通的枪口。
[越杰1]这里其实是一种修饰,甚至说是反话也可以。
繁安是实打实的精神障碍病人,一般人让着她,难道不就是在疏离她吗?朋友们顺着她,不也有为了避免刺激到她的因素在里面吗?甚至还有恶意的——就像那几个混混,他们对繁安干了什么、她本人当时都不可能知道。
真心对她好的,就只有几个人罢了。这样,其实反倒凸显了班上那些男生的可爱。
这也是老郝人一种有意的引导,落差,上看下,下看上,都是落差。他这么说出来,总比繁安自己想到更阴暗的层面去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