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祂以勇者的身份拿起圣剑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深渊本非一合之敌,但比起先前掀起汪洋的无谓之举,此刻蒸干汪洋的举措显然有效的多。
祂本就足够强了,拔出圣剑后,祂更觉得深渊弱的匪夷所思。
祂与深渊,便如光于影般,仅仅存在于此,那惊扰人类数百年的恐惧便如雪融般消散。
“回去吧,告诉他们反攻的消息。”
祂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至远方。
祂知晓对方一定听得见,而后转身,在这片炼狱中闲庭漫步起来……
5天过去了。
祂理解了为何只有圣剑能讨伐深渊。
原因有二。
其一,深渊的本质——魔潮,如同遮蔽白纸的黑影,不管祂在白纸上绘出如何的色彩,只要遮蔽之物还在,便终只能被其侵染。而取到圣剑,其意义就在于祂在白纸之外取得光芒……砍刀也罢,导弹也行,总之那遮蔽白纸之物,深渊的本体,现在能被自己轻易抹消了。
其二,圣剑的持有者,将承载其所净化的土壤。简言之,只要魔潮没有击溃勇者,勇者所净化的土壤便不会再被深渊所侵蚀……这亦是历代勇者的死因。只依靠圣剑,勇者在广袤的深渊中不乏自保之力,但当其踏入魔潮之始,便只能无间断的去应付魔潮,最终力竭身死。但多数勇者可能尚未意识到这点,就在方寸之地中不敌身死了。
而祂不同。
祂是此世最强。
是包括深渊在内的最强。
祂所踏过的土地,深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回。
也因此,人类重新得到了能在大陆生活的土地。
7天过去,第一批人类抵达了净化之地。
30天过去,人类开始在陆地上重建自己的家园。
……
五年过去,勇者深入敌腹,辽阔的深渊内被开辟出了前所未有的净土,而祂所承受的压力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但祂依然闲庭信步。
十五年过去,魔潮彻底失去了侵占世界的可能。眼下已非深渊浸染世界了,而是勇者蚕食深渊。
……
二十年过去。
这是深渊最后的土地,亦是最后的魔潮。
人类在欢呼,如何利用极少的人口发展这广袤的世界成为了他们新的烦恼。
但这一切与祂无关。
这是最后的了。
祂踏过这片土地,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在光辉的照耀下淡然消散,化作新世界的养分。眼前恶意的集合发出混沌的声响,那曾侵略一切破坏一切的触肢带着黑雾以超出常理的数量向祂袭来。
然而都被一剑斩了。
这或许是残余魔潮最后也最强的挣扎,但对祂而言都没有区别。
然后祂终于抵达了,那丑恶的集合之物,以蛋状肉瘤的形式立在那里,周围盘踞着数不清的细小触须,如同毛发般挥舞林立,发出异响。
这是魔潮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守护这个词,用在魔潮身上或许有些讽刺,但在战斗中祂能清晰的感受到,魔潮,确确实实在避免让这个肉瘤卷入战斗。哪怕魔潮本身都被讨伐殆尽了,它们仍将这个肉瘤保留到了最后。
身后的军队没有向前,他们在心中向着这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勇者致以崇高的敬意,然后便一如往常的开始清扫曾被魔潮侵占的战场……魔潮本身已经消散,但这里曾有一些被魔潮影响之物留下了,需要他们谨慎对待。
至于勇者,他发起了最伟大的开拓,他自然会进行那最后的终结。
祂走上了那个肉瘤。
最后挣扎的触手哀嚎着消散了,连结的肉块彼此滑落,这个由肉块组成的肉瘤如花朵绽放般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身影。
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少年的身影。
魔潮的最深处居然是个一个少年,这显然是一件奇怪至极的事。但祂却好像早有预料般,用圣剑轻轻挑去少年身上残余的肉块,然后这个少年就在血水中彻底的敞露了出来。
这是个赤裸的少年,全身没有毛发,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色,以至于能看到漆黑的血管在他的身上起伏……
少年就这样平静的倒在这个世界最险恶的存在的核心之处,如同做梦一般平静安详。
他的胸膛仍在起伏,他还活着。
祂,勇者,坐在了少年身旁的血肉上。
“我知道你是谁。”
祂说。
祂注视着少年,少年依旧如同睡眠般的倒在血与肉之间。
不知道少年能否听到祂所说的话,但祂仍是继续开口了。
“或许你在畏惧着我。”
祂开始讲述一段故事。
……
世间当真有轮回转世?
祂亦不知。
自诞生起,便应是难以言说的存在。而获得独属于“人”的意识,又是许多岁月之后的事。为那主观能动的意志惊扰,兽的意识如同梦幻泡影般消散,而后又局限于“人”的躯壳之中,不断重复,不断延续着那般“人生”。
不见那黑白无常,不知那阴曹地府,未曾寻到那冥界地狱。只是随着一世目闭,再睁眼便是新生。生生世世,不得徘徊,自当不见与己一般的“同类”,而那转世轮回之说便莫名的诞生流传。
祂就只是看着,因此她才显得特别。
路过之人,便是路过,但当有人循环往复的经过你面前,且你总能认出时。那无论她是什么,她便都显得特别了。
世人皆为蝼蚁,祂便是那枯荣生长的树,她便是那注定凋零生长的花。
尚且是一株于祂有恩的花。
初懵懂获得那般意识,大树的种子堪堪破土,便是那花替祂阻了风雨。而脆弱的花枯荣之间,自不记得曾庇护过的萌芽,但那已然成长的树,却始辨得那朵花。
……
祂已不知是第几次寻到了她。
已被视为早夭的她,被他所收留,然后在昏迷中长大。未曾学过任何语言的少女,突然在某日起发出怪异的声音……而那无法解密的异常沉眠,终被他探得原因。
怪异的声音是他曾熟知的语言,少女在惊恐与尖叫中,复述着一个少年的梦。
然后他知晓了,与少女相遇的少年,恐惧着魔王的少年,被自己所迫害的少年,将己身赠予魔王的少年……
在沉默中诞生的少女,在恐惧中逝去。而后再度发掘,却仍是沉沦在那不知所谓的梦中。
为何唯独她会如此?为何恰好她是如此?是因为她是尘世蝼蚁中的那朵花的缘故吗?
……他知花儿本就注定凋零,亦知其却不应这般萎靡早夭。他不知道那些复杂的原因,但他决定去解决问题的根源。
于是,他踏上了旅途。
用祂的一世世,去结束她一生生的苦难。
……
“你不应该让她陷入如此苦难。”
祂说。
“当然,我也有不对。”
还是祂说。
祂看向少年,少年一如开始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祂起身,并不是在期待什么,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完了。
“不管你先前有过什么样的委屈,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让你活着的理由了。”
说着,勇者将圣剑插入少年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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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被魔王“吃掉”的感觉并不差。
四肢消融,但却没有痛苦,然后自己包括思维的一切都逸散了。
而且难得的是,我依旧感觉是我。
我并不清楚魔王对我做了什么,但我好像真的不会感到恐惧与害怕了。似乎是读取了我的记忆的缘故,作为等价交换,魔王对我开放了祂的“思绪”。
那或许是类似思绪的东西,简言之就是由此我可以知道祂要做什么,以及祂正在做什么。
然后我看到祂把世界毁灭了。
我不害怕,不痛苦,但也不高兴。
就好像在看一部反复播放的末日片一样,我看着祂单调的重复着吞噬一切的行为,然后吞噬了整个大陆。
哪怕真的看到魔王把【O】杀掉了,我也没感觉到任何的兴奋。明明我共感了那些触须,理论上那种感觉就像是我杀掉了【O】,但我却没有得到原本期待的情绪。
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或者说我此刻应该有心情吗?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我觉得自己的心绪被存放在了某个虚无的地方……既然失去了名为“肉身”的物质基础,那寄托在肉身之上的感情还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虽然魔王造就了我现在的存在,但其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交流的意愿,就算我极力想要了解,也只能得到混沌虚无的反馈。
但我隐隐感觉到了,魔王,应该不希望我死去。
是忌惮我轮回者的身份吗?担心我死去后一切重来吗?想来想去感觉只有这种可能,总不会说被魔王吞噬的人都是我这种感觉吧?
但总的来说,被魔王吞噬后的日子,很无聊,但也不枯燥。
我失去了感情。
然后就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那是一段将生命尽数剥夺,将熟知形体肆意变成陌生血肉的可怕岁月。我知道那很糟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就是可以平静的接受,甚至去感受它……然后生命都消散了,只剩下如同橡皮泥般杂糅的血肉与不知构造的混沌……于是它开始向着海洋进发。
虽然还在侵占世界,但在我看来仍是像静止一般的进度。
确实是有发生一些有趣的事,就比如每次都会出现不一样但差不多的男人从魔潮中轻描淡写的拖走圣剑,然后诞生出特别弱小的勇者被魔王杀死。这也让我真切的认识到了【O】转生者的身份。
感觉是比轮回者更可怕的能力呢。
也许是错觉,我从魔王身上感觉到焦急的情绪。但理论上我是已经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的,也许是魔王意图加速侵占举措让我有了焦虑的错觉吧。
漫长的时间过去,却又让我感觉时间没有很长。然后这个故事就好像即将迎来它的终点。
【O】被圣剑认可了。
那一刻,我确实感觉到了魔王的恐惧,我能感觉到,它应该是拼尽全力了,但仍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魔王在消散。
逸散的意识慢慢凝聚,感觉本浸润整个虚无的思维现在又回归到了狭小局促的身躯之中。也许是魔王身体变小的缘故,又或者是魔王全力对战【O】已无力维持我的状态。我好像从与魔王融合的不可知存在重新变回了自己。
我徜徉在没有尽头的虚空之中,注视着魔王的结局。
原来如此,我的身体一直都还在,魔王是想把我的身体保留到最后吗?
但好像没有用,【O】带着明确的目的,消灭着魔王残存的部分,并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在这里,我的结局好像也是被【O】消灭呢。
勇者划开了魔王最后的部分,我的躯体露了出来。但奇怪的是,我的意识似乎仍游离在这个躯体之外。
【O】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好在我仍可以听到。
我正想专心去听【O】说的话,但虚无的世界里,却出现了除我外的第二个人。
全身被漆黑包裹,或者根本说全身就是由【黑】所构成的身影。无法判断到底是不是人,但从形状来看,确实是一个比我小一截的人形模样。
【我不干了,根本没有办法。】
他没有张嘴,但他就是这样说。
你是魔王吗?
我问他,同样也没有张嘴,看来这里说话不需要嘴巴。
【应该不算。】
黑影把他的手伸向脸,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我猜他可能是在思考。
【我应该是你和魔王的过渡部分,或许某方面讲,我是你,也是魔王。但既然你在这,那和你对话的我被称作魔王也不错。】
原来如此,我是魔王了吗?
【错误的,你是你。我是魔王,只是我有一部分是你罢了。】
我不太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反正这是最后了。】
感觉确实要结束了,想不出【O】让我活命的理由。
【O】的声音在虚空中隐隐回荡,虽然我听的并不是很真切,但我比较确定,他应该是生气的。
【你不觉得这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你是魔王的话无所谓什么公平不公平吧?
【错误的,正因为我是魔王。没有道理这么努力还失败吧?】
魔王说自己努力,感觉有点奇怪。
【你想想,那么多次下来,你确实是都死了。但我有成功过哪怕一次吗?哪次我的结局不是被毁灭?】
考虑到你的存在会导致人类的灭亡,确实也还是希望你被毁灭好些。
【话是这么说,但哪怕让我赢一次啊!太赖皮了,哪怕我获得了你的记忆,明明那么防范于未然了,结果这个家伙这么不讲道理,最后居然还能被圣剑认可!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赢一次人类就灭绝了……不过这么说也是,就算勇者死了,但只要有转生者【O】的存在,魔王就不会在这个世界有存活的可能。
【反正我是死定了,你的话有也许还有下一次吧。】
下一次吗?哦对,我是轮回者啊。想到下一次还是类似发展就感觉有点窒息。
【同是天涯沦落人,作为同样绝望的存在,我会给你一个礼物。】
他说着,好像做了什么,但我感觉不到有任何变化。
然后他消失了。
魔王彻底消失了。
我抬头,想要睁开眼睛,我的意识与身体将要重合……
“……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让你活着的理由了。”
我听到他这么说,然后我死了。
……
我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