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北疆,雪花点点,飘旋间,落向那一树树寒梅,远看一片红艳似火,近了又带点嫩粉色,让人心情舒畅。
源夕架着马车,缓缓在这冰天雪地里驰行。
突然间 ,一双小手从后面勾住了他的脖子,火热的气息自脖颈间散开,让他不禁为之一震。
“云鸳,坐回去,你这样让我怎么架车?”
“我在想,马上就要见到姐姐了,以后,源夕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云鸳趴在源夕肩头,一袭火红色霓裳在雪中飘动,绚烂如流火,墨发绾成好看的云髻,用几支流云银簪固定住,容颜恰看与云曦无异,紫眸顾盼间却少了几分妩媚。
“从小到大,你就一直赖着哥哥,当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源夕扳开脖子上的手,轻轻握于手心,无奈地看着云鸳。
“那我就一直赖下去,好不好?”
见源夕不喜,她稍稍迟疑,又补充道,“那你可以把云曦、云鸳一并娶了,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说的什么胡话?” 源夕将头扭向一边。
源夕身着一袭黑金纹长衫,腰系一条黑布带,抬头间,却见雪花纷飞,梅香弥漫于空气中,沁人心脾。
时光在雪影下倒转,脑海中,剪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源夕,你饿了吧,来尝尝我做的面饼。” 云曦从后厨端出一个大盘子,盘子上,面饼依旧热气腾腾。
他以往习惯了做饭给云曦吃,这突然的变化,却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来,张嘴。” 云曦拿起面饼,扳开一小块,伸到他面前。
他轻口咬下,心里却如同涂了蜜,喜笑颜开。
“姐姐,你怎么就喂源夕?” 一旁的云鸳瞥了眼吃的正欢的源夕,拉了拉云曦的衣袖。
“瞧我这记性,倒是忘记妹妹了。” 云曦拉过小云鸳,弯腰亲密地和她碰了碰头。
源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云曦手里。
“给。”
“我的?” 云曦诧异地问道,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这种小礼物。
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红红的蜜糖。
拿起一颗红红的蜜糖,移到红唇边,停滞了片刻,嘴角一弯,瞥了期待片刻的源夕一眼。
见她不吃,他忍不住忐忑地问道 : “不喜欢吗?”
云曦对上他那失望的表情,抬起手,双指压住他的唇衣,示意他噤声。
源夕点了点头。
轻轻移开手指,将那颗蜜糖放进嘴里。
“甜吗?” 他轻声问道。
云曦不说话,只是拾起一颗蜜糖往他嘴边送。
他配合地张开嘴。
“甜吗?” 云曦轻笑道。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像是涂了一层层的蜜,一层层往外剥,甜得不能再甜。
“饿了吧,我去做饭给你吃。” 说着,他就往后厨走去。
但她却拉住了他的手,凑身在他耳畔低语,“源夕,我有东西给你,等我一下。”
源夕脚步一顿,感受到手间的温度,却是反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她抬眸,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源夕,以后别这么辛苦,你还有我,知道吗?”
“你也有我。”
就在两人温存间,一双小手强行把他们分了开来,云鸳挤到两人中间,死死地抱住了源夕。
腮帮鼓鼓地,生气地说道,“姐姐,源夕是我的。”
源夕颇为无奈地看着怀里的小云鸳,只好将她抱起,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温言道,“那……源夕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鸳儿最喜欢源夕了。”
他摸了摸云鸳的头,无奈地朝云曦投去求助的眼光。
云曦笑了笑,将一颗红糖塞进她的小嘴,又扫了源夕一眼,“就让源夕带你去山下玩吧。”
羊肠小道上,小云鸳缩在源夕怀里,靠在他坚实硬朗的肩上,侧过脸,仔细瞅着他那半张没有纹身的侧脸。
其实,就这样看,黑金纹长衫下,源夕倒也是一个俊逸非常的男子。
“怎么了?” 感受到云鸳直直的目光,他垂眸,温柔地看着她。
“源夕,我已经想好了。”
“嗯?” 源夕弯起嘴角,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等鸳儿长大后,就嫁给你,好不好?”
闻言,源夕停下脚步,却是回身看了小道尽头的云曦一眼。
而此刻,云鸳正小心地观察他,只觉得他会突然变脸,把她丢回姐姐手里。
见他回过身,她干脆双手环住了源夕的脖子,表示她对源夕有着绝对的占有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源夕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温言道 : “那等鸳儿长大再说。”
笑意依旧,只当这是她平时的玩笑话。
云鸳见他没有生气,便安静地趴在他怀里,嗅着那股好闻的阳光味道,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肩,打了一个小哈欠,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源夕淡淡一笑,朝镇上步去。
步履稳健,山路崎岖,却丝毫没有颠簸到怀中人精美的睡颜。
雪国,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自紫瞳人侵占北疆后,进出雪宫的马车就没消停过,清雪飞舞间,长长的宫道上留下一行行浅浅的车辙印,明瓦飞檐间素寒冷霜一片,整个雪宫在落雪的点缀下,却多了几份诗意。
雪宫正殿的长阶上自上而下站了一排肃穆的侍卫,白雪错落铺填,仿佛迢迢银河。
雪音侧侧提起宫廷长裙一角,秀足轻点,拾阶而上,裙摆轻掠长阶而过。
长阶上那精致的脸庞仿若画笔勾勒,却是让人觉得那一笔一画都只存于梦中。
一根蓝色头饰从额间穿过,水晶细链间碧蓝水晶石映衬着额下冰肌玉肤,一头瀑布银发却用一根白色发带简单在发尾束起。
“雪忆尘见过长公主殿下。” 阶上一人,盈盈一礼,优雅高贵,大有贵族风范。
“我欲前往正殿与众臣商讨国事,你不妨和我一起?”
“公主,请先行。” 雪忆尘恭敬地随后,两人缓缓前行。
长阶上一片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雪声入耳。
“据说你不惜与易王闹翻,也不愿娶易王之女?”
“……” 雪忆尘不语,只有脚下吱吱的踏雪声在耳畔回荡。
“太自信了未免是件好事。” 雪音眸底温冷,“有些事闹大了,我也不好在雪皇面前替你求情。”
步伐飘忽间,长阶已尽。
“长公主到!”
随着内监的一声高喝,正殿的大臣纷纷侧目,整理衣冠,肃静迎候。
跨入殿中,殿内大臣纷纷行礼,“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
雪音站在殿内珠帘前的玉阶最高处,扫了眼底下躬身的朝臣,遂抬手缓声道,“免礼,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听听你们对雪国局势的看法。”
殿中众臣起身,闻言皆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朝服披身,眉宇间似藏天地之机,沉稳步出。
“臣危言……雪国地缘,西邻夜国,东毗龙国,南隔赤水与卡斯特帝国相望,兵祸常起,自初代雪皇以来,广抚外族,以安其乱,其心可表。然千百年间,其徒增官府负担,此为雪国战祸之始!微臣斗胆,取缔古法,尽驱境内外族!”
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句句切中要害。
“不可,紫瞳人借机挑起战端,无非以雪国虐其子民为由,如善待其子民,想必战祸可熄。”
雪忆尘张口驳道,底下一片静寂,片刻后却受到众臣的一致称好,称其有仁义之风。
“纵观现今天下,北域三国勾心斗角,必不互援,卡斯特帝国女子军于北疆溃败,厉州危在旦夕!”
“易卿此言差矣,厉州坐拥兵马四十万,敌军二十万不等,何足挂齿?”
“竖子不同与谋!” 只见朝堂中人取下头顶乌纱,怒掷于地。
雪音见状抬了抬手,轻声道,“就依尘将军所言吧,易卿所言却是有些偏激了。”
“此为妇人之仁!” 又见他怒指雪音,“雪皇昏聩,竟让女子当政!”
雪音眉头一紧,也是顾忌皇家颜面,咬牙冷声道,“念你年老体迈,杖二十!来人,带下去!”
几名侍卫自殿外步上,欲缚其双臂,他却是甩了甩手,冷哼一声。
孤星残月,他长立寒夜,背靠双手,朝服披身,背脊挺直,漆如寒星,俯瞰着繁华的雪都,心中感慨万千。
前几日,长公主降罪于他,更是让他对朝堂寒心。
不驱外族,雪国无法自守,敌方细作遍及北域之地,然雪国首当其冲。
想起祖辈,在北域政坛上也算得上首屈一指,家族绵延百年,人才辈出,子弟入朝为官者也不计其数。
可奈何,当朝执政者不识大体,在这风雨飘摇的雪国背后,早已劣迹斑斑。朝野上下,官员仍沉浸在盛世的美梦里,因循守旧,不知变通。
雪国贵族更是贪图享乐,不问国事,沉醉在美酒舞姬中。
“为人臣,却不知身处何地,不知责任为何,雪国之大不幸。”
老人缓缓走在高耸的城墙上,于世间千千万万的嘈杂声,渐渐走向生命的尽头,他呼号,想给世人警醒,却没人听得见他的声音。
鬓角星星,皱纹纵横,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雕刻的痕迹,他一生为雪国奔走呼号,老来却难得善终。
过去,就像一副遥远的水墨画,他时常端倪画中的自己,三朝老臣,耄耋之年,颠簸了大半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朝堂却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看过太多的惊涛骇浪,起起伏伏间,他已经看到了雪国的未来。
背影消失在薄暮里,夜色阑珊,月满城头,往事尽作云烟。
雪国,厉州城前哨,黄沙飞扬,大战一触即发。
紫瞳人的枭衣骑训练有素,战马奔腾下,纷纷取下背上十字弩,在疾驰的马匹上开弦射击。
雪国骑兵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暗箭如雨,随着战马的悲鸣声,前面冲锋的骑兵倒了一片。
战马即将相错,枭衣骑收起十字弩,骑士刺枪直指前方。
和紫瞳人不一样,雪国骑兵的武器均为长刀,劈砍效果很好,但在骑兵对冲中,却陷入了被动,两军相撞,刺枪发挥了冲锋的效果,刺枪所至,热血飞溅。
徐天身先士卒,在乱军中极速飞驰,长剑格挡开一把横劈而来的长刀,此时另一把长刀自侧背砍来,只见他单手猛提缰绳,马匹嘶鸣,跃起前蹄,却是躲过一刀。
“楼貅,没死就给我过来!” 右手长剑挥过,又一名敌军尸首分离。
闻声,楼貅提马朝徐天靠去,接连干掉挡在路上的几名骑兵。
黄沙溅起,冲锋在前的战马失足,纷纷掉落拒马枪前用麻衣沙土掩饰好的的陷马坑里,马背上的骑士因为巨大的冲力飞出前头,撞上锋利的拒马枪,鲜血喷射。
余下的枭衣骑纷纷拉紧缰绳,在长长的陷马坑边停下,只见深三尺的土坑下,布满细碎竹片。
徐天纵身自马背上跃下,远远望向撤进城内的雪国士兵,又看了一眼那被泥浆抹起、伪装极好的拒马枪。
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全军撤退。
“殿下,雪忆尘若避而不战,我们也无可奈何。” 楼貅蹙了蹙眉,担忧道。
“我们绕路……” 徐天不以为意道。
翻身上马,却是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向军后。
云梦帝国,帝都高耸的大殿内。
高踞王座之上的紫瞳人君主一脸威严地注视着下面议论不休的将领,他揉了揉太阳穴,抬手令他们安静。
君主鹰目隆鼻,紫眸如炬,一见便知是那种深于谋略、惯用权术之人。
“关于与龙国联姻的事,各位有什么看法?”
“陛下,吾以为不可。”
“我族血统高贵,怎能与人类联姻?”
听见下面一致的反对声,君主皱眉不语。
就在殿内七嘴八舌地讨论时,殿外忽有一个声音朗朗传来。
“陛下,何须顾虑,联姻便是!”
众将随着话语传来的方向,纷纷转头朝外看去。
只见一人身披紫晶渗黑丝甲战袍,龙纹吞肩,手持紫晶战盔,踏着玉阶阔步而来。他身后那一道黑色披风伴着他矫健的步伐肆意飞扬。
那人登堂入殿,潇洒欠身,“臣参见陛下。”
“大将军,关于龙国联姻的事,你可知道了?”
“陛下无须忧虑,臣此次回都,就是为了此事。”
“好!” 君主点了点头
“臣会特意前往龙国,陈说联姻对他们的利害,只是您要做好王子殿下的思想工作。”
“无妨,我会宣他近日归朝的。”
此时,卡斯特帝国,帝都。
万盏金灯照亮大殿,一层层红色绣纹的云帷静静垂于殿内。
万籁俱寂的长夜,卡斯特帝国皇帝伏在案头,批阅着一日的奏文。
转眼就要入冬,寒冷的夜风摇曳着大殿里点点金光。猛然风起,几盏金灯架不住忽来的冷风,熄灭了数盏。
殿外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乌云闭月,夜,越发黑得死寂。
皇帝猛地了咳嗽几下,捂住嘴,手心却是一朵鲜红刺眼的血花。
“想我一生叱咤风云,奈何生死无常。” 老皇帝放下手里的奏文,深沉地叹息道。
大殿下的玉阶前,一袭清冷白衣自那夜色深处渐行渐进,恍若淡淡月华穿透重云,在深沉无边的暗夜里落下极不真实的幻影。
只见他缓步入殿,来到卡斯特帝国皇帝面前,躬身行了一个手礼。
“夜雨天寒,何劳王上在此等候?”
“久闻先生大名,吾有一事相求,小女露露冒身前往雪国边境,望先生舍身相救。”
玉阶如洗,檐雨如注。
岚垂立于殿前,殿外铺天盖地的雨丝在金灯照耀下,折射着点点光亮。
“放眼天下,苍生困顿,紫瞳祸世,战祸连绵……就算王上不说,解救公主也是在下的职责。”
岚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冰凉一片。
老皇帝驻足玉阶顶上,目送这位白衣剑神离去,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苍穹,夜深近墨,风雨飘摇。
岚行走在疾风骤雨昏暗的街道上,风雨中夹带着士兵盔甲和长剑间的摩擦声以及长靴踏水的声音。
天下兴亡,乱世沧桑。
突地,一道黑色剑气朝他面门袭来,岚疾退数步,一声金鸣贯耳,雪白剑鞘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剑。
只见那人黑衣玄袍,沉默如同他的影子,步履无声,直立在岚面前不远处。
黑剑入鞘,夜雨在他们间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如丝如刃。
“师弟!” 岚霍然抬眼,黑沉沉的瞳孔犹如一片漩涡,散发着丝丝寒气。
冷雨潇潇,光影迷蒙,珉一袭黑衣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