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寒重,轻云飘过淡月,厉州城头,近水楼台,黑白人影林立。
其一人,乌发白裘,摇扇玉立,翩然世间如谪仙。
另一人,墨发乌袍,抱剑横立,默然不语,仿佛与身后那片无垠夜空融为一体。
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透着淡淡雪光。
月下高檐,楼奕取下黑纱斗笠置于腰间,一双修长的玉手在长笛上轻轻滑动,清锐的目光却是望着远处楼台亭阁。
身旁女子迎风而立,身前淡薄如清雾,白丝抹胸束腰,一袭飘洒流火长裙,衣衫掩映下锁骨处一记赤凤纹身,淡月光晕下,一双紫眸却敛尽光影万千,极尽妖娆,指间银簪飞转。
笛声悠然而止,长笛在指尖转落掌心,却是淡然道,“黑白双剑,天下剑之豪者,世人无出其右……”
闻言,云曦收起指间银簪,别回发间,侧首看他。
“隐卫之下,亡魂无数!你倒是怕了他们。” 云曦调笑道,声音妩媚妖娆。
话落之间,人已跃向勾栏,足间轻点,身形飞起又回眸一笑,媚眼如丝。
楼奕目光追着那道红影,刹时,无边夜色中一道白光撕天而来,激越交鸣间,银簪在白玉扇骨间划出密集星火。
“美颜如玉,若陨我手,实属遗憾。” 岚潇洒收扇,腰间白剑却纹丝未动。
云曦手下银簪翻卷,却是直追他面部而去,直停在他面部几寸处,只见白裘下那人两指轻拢簪尖,折扇回手就往她肩部一敲。
她闷哼一声,自知不敌,捂肩翩跹回退。
“今日点到为止,来日再会!”
新月掠过白裘,眨眼间,隐于苍茫夜色中。
云曦缓缓回头,楼奕却已到身后,眸心深冷无垠,沉定的声音在夜空响起。
“前几日,夜国执政来了雪国,欲与雪国结盟。”
“所以,我要去一趟夜国?”
音色空灵,却胜妩媚三分,抬头间,点点凉意落在面上,雪絮漫天。
“锦绣江山,美人如画,群雄逐鹿,莫不为此。”
淡月微熏,萧墙绵绵,处处相连,光火深处,勾勒花街柳巷模糊轮廓。
夜风起兮,腮边一缕青丝飘至她唇前,薄唇微抿,微小的弧度似笑却叹。
“有情人,道是,一朝错身,终生追悔。”
楼奕寂然转身,一音寥落,了却她所有思念。
花楼外,轻舟前,风扬残雪,琴音落,鬓微霜!
楼胤单捻琴弦,抬眼间,舟前已立一人,白裘折扇,飘忽如仙人。
“先生,可是找我?” 微拢琴丝,语气淡漠。
岚半开扇骨,侧身而立,缓缓而道,“火狐狸惑乱雪国,战祸横生,卿可有耳闻?”
“胤别无他念,只愿护她一世。” 楼胤垂眸抚琴,“纵白夙封喉,亦无悔。”
满江寂然,唯有江水声琅琅入耳,楼胤微闭双目,弹指间,宫商逆转。
曲终人散间,却是月上中天。
提一盏琉璃灯,长长的裙裾扫过地上那层薄雪,留下一抹红霞。
将军府,云曦无声无息,走进雪地里,冰凉的雪没过脚踝,刺冷。
她轻轻地将那缕蓝色缎带系到琉璃灯上,放手,望着那缥缈的烛光随风游弋,长长的睫毛上,逐渐染了一层霜。
你是我见过最绝情的人,花了一年时间让我爱上你,却用整个余生来辜负我。
追不及,挽不回,唯有情!
纷落的大雪中,她的背影逐渐化成一个红点,再不回头。
琉璃灯下的蓝色缎带在她身后雪风里静静摇曳着……
雪国大殿上,赤睚身着一袭绛紫色的衣袍,立于群臣前。
只见他绾着一头北域三国独有雪白长发,薄唇如削,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却给大殿上的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白堂堂的大殿上,落针可闻。
雪皇含笑的脸微微一僵,“你刚刚说什么?”
只见他微微欠身,一字一句地清晰复述着 : “履行夜国的婚约,再割十城。”
大殿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雪忆尘拍案而起,“你们夜国算什么东西?要我们割地?”
“陛下,不能答应,长公主大才,怎么能嫁与夜国那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太子!” 一旁的丞相也附合道。
“雪国果然有骨气!今日本侯倒是见识了。” 薄唇勾起凉弧,冷邪如斯。
“我答应!” 突然殿外传来百灵鸟般的声音。
众人朝殿外看去,只见雪音提着雪白的裙摆,迈过殿前高大的玉阶,来到了殿内。
银白的长发似瀑布般披散在肩头,一根蓝色的头饰系在额前,头饰的正中是一颗夺目的宝石,淡淡的光晕映在洁白的前额。
“还是公主识大体!” 赤睚冷笑一声,款款迈出大殿。
“这……” 雪国君主看着殿前的女儿,深深叹了一口气,“雪音,你想好了吗?”
殿前佳人点了点头。
夜国,未央宫前的宫道上。
赤睚背着手,拦在了雪音前往赴宴的路上。
“侯爷想说些什么?”
“那智障似乎要将你立为正宫,我特来道声恭喜。” 他语气似乎不太明朗,但敢戏称夜国皇长子为智障的,夜国之内,也只有他了。
“你口气倒是很大……连当今的皇长子都不放在眼里。”
只见赤睚转过身,走到雪音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耳畔道 : “夜王妃,本侯不爱管闲事,但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本侯可都看在眼里。”
他身上隐隐传来一股墨竹香,又刻意压低声线,带着一股暧昧的磁性。
白发下唇角微微勾起,笑容中似有几分洞悉一切的邪气。
“你在威胁我?” 雪音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赤睚。
“不,我只是提醒,你可别忘了,夜国的军队到底听谁的?”
未央宫里,舞女脚上银铃声在觥筹交错间回响,飞扬的青丝和魅人的眉眼,勾得人心神不宁。
坐在宴席上位的皇长子,目光却一直追着舞女间或露出来的白皙腕子和纤细腰肢,不曾有一刻停歇。
而坐在他膝上的雪音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趣,本来她是想借夜国之手援救雪国的,但目前看来,这个皇长子也只是紫衣侯的一个傀儡罢了。
而夜国这边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割那十座重镇,绝不出兵援助雪国。
放眼整个夜国,夜国国君久病在床,而皇长子又沉溺于声色犬马中,权臣当道。
雪音双手托着香腮,静静地看着宫殿外的大香炉,那飘飘渺渺升起来的轻烟,似乎把她的思绪带回了千里之外的雪国。
雪都外,岚将白夙横置于膝上,在林间生了一堆篝火。
一人横坐在篝火旁的大树上,安静地看着天宇。天边无星无月,她目光投向的方向是一片遥远的黑暗,黑的是那么纯粹。
深黑的眸底,淡淡火光映出半边侧颜,从发梢到指尖,无不流转着一股清极而妩媚的墨色。
“晴儿,” 岚突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晴似乎被从未知的思绪中惊醒,“没什么,”唇边带上一丝轻柔的浅笑,“我只是在担心公主。”
岚再次问道 : “只担心公主?就没其他人?”
晴闻言怔了怔,笑容依旧,“也许有其他人吧。”
“我可以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这世上最宠我、最疼我的人。” 一只冰蓝色的萤火虫停留在莹白的指尖,她轻指一弹,那冰蓝的焰火腾空而起。
焰火下,她一袭水绸一般的长发流光潋滟,直泻腰畔,修长曼妙的身姿淋漓尽致。
篝火渐渐燃尽,一夕长夜,随着黎明的到来逐步远去。林中飘忽的雾气似乎有千万道透亮的光华穿插而过,阳光在氤氲薄雾下呈现出一种清幽的姿态。
岚手提白剑,行走在林中落叶上,晴紧随其后。
一叶轻舟,迎着天光水色,一名黑衣男子静坐船头,一任江风扬起衣角发带。
船行顺水,轻浪隐隐,身后突然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哥哥,你快看呐,有好多我们之前不见过的鱼儿。” 珉微微转头,既有趣又无奈地看着这位令人心疼不已的小丫头。
小丫头叫馨,是他路过雪国边境时在一个路口看到的,他那时看她可怜,就施舍了一把银通给她。
但没想到这丫头后来却偷偷跟了他三里路。
天清如水,阳光粼粼倾洒在江面上,馨俯身单手浸在水里,趁珉不备,浇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 珉将黑曜横挎于腰间,一只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另一只手直接将小丫头拦腰抱起。
“夜国,到了。”
他从渡口下船,走向这个繁华喧闹的渡口城市。
天空不知何时漫开层云,细雨纷飞,将整个夜国都笼入了无边无际的烟色中。
轻寒隐隐,路上行人绝迹,珉不疾不徐漫步雨中,黑衣玄袍越发冷峻不羁。
“嗖!”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突然传来,街道两旁飞出一道道黑影,剑痕冷光自雨雾中乍现即逝。
只见他目光一动,一进一退间,黑剑出鞘,飘摇步法间,刀光剑影骤密忽散。
剑锋前指,身后三十余黑衣刺客横卧在地。
急雨纷飞,天地如幂。
剑光微隐,珉徐步来到一个避雨亭下,亭中倩影翠色羽衣,腰间丝绦随风飘飞。
她转过身,擦了擦他额头的雨水,扬唇一笑,“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珉冷酷的唇锋现出好看的弧度,温暖的笑容如春日到来。
“抱紧我。” 珉臂弯一紧,将她护在怀中。
亭外暗箭飞扬,珉搂住馨不盈一握的纤腰,当空一跃,眨眼便消失在茫茫雨中。
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其中一个黑衣人脸上闪过淡淡笑容,“中了情毒,跑不远的。”
馨躺在珉怀里,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他的脸,俊冷的轮廓逆了雨光仿佛岩石雕成,平静中隐藏着狂傲不羁的力量。
闪入一座小楼,珉放下馨,内外查看了一番,并没发现任何异样。
点上一盏灯火,珉放下黑剑,闭上眼,靠坐在木榻上休息,右臂上一个细微的伤口还渗着血。
馨大大咧咧地来到他身边,躺在了他身边。
窄小的空间,馨身上迷人的香气若隐若现,撩人心魂。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在这香气中浮浮沉沉,陶醉一般,身旁女子却难辨仙妖狐媚,只见勾魂颜色、迷魂幽情。
“哥哥?……”
没等馨说完,珉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封上了她香软的樱唇。
一股温冷的气息和霸道的滋味自唇间侵略漫夺,馨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珉。
罗衫半落,丰挺起伏的妙乳在亵衣下若隐若现,她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馨从床榻上爬起来,想起昨夜的光景,微红着脸。
珉半靠在窗沿边,环抱着黑剑,端详着那腾空而起的红日。
突地,他开口了。
“馨,准备一下,我们回雪国。”
厉州城,临水茶楼,人满为患。
“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
茶楼内,随着说书人的一番开场白,醒木一拍,众人皆竖起耳朵,静待接下来的精彩故事。
要说这说书人,人称万事通,头顶瓜瓢小帽,两瞥八字胡,其貌不扬,但说起书来却是出神入化。
一桌,一扇,一杯,一醒木,足矣!
“世称断魂门,幻术无双,以血作引,不知掠了多少妙龄女子,挖腹剖心,残忍程度令人发指!”
“却说黑曜传人,侠客风范,剑术无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身前往断魂门……”
“好!” 台下人声鼎沸,为侠客义举叫好。
黑袍人缓缓从楼上步下,循声望去,黑兜帽下嘴角轻轻勾起。
黑曜传人和断魂门仇怨很深,剑术无双,这倒是不假。
说书先生呷了口茶,却是沉声道,“断魂门幻术,偷天换日,不少人也是有去无归。”
气氛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不少人为这位侠客捏了一把汗。
纸扇一开,话锋一转,“莫急,幻术虽强,却终为眼中花,镜中雾……”
“剑者,不倚耳目,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他侧身穿过茶客,朝门外走去,金眸下一片清冷。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侧身进了一个暗巷,倏地,见一黑影,闪越自他身后。
那人取下青色鬼面,嘶哑的声音却和棕色短发底下那如花的美貌相悖。
“门主,黑曜在夜国,但我们又失手了。”
他停住脚步,眼眸微敛,“这么说,是要我亲自出手了?”
“不敢劳烦门主,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全力诛杀黑曜。” 她低下头,定定说道。
“我要回一趟夜国,为家父报仇的事,可以先放放。”
话毕,黑袍化作一群暗鸦,自她脸畔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