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后生，快醒醒，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楼奕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粗糙的大手扶在肩上，推搡了几下。他揉了揉眼睛，支起身子，只见自己正躺在一辆装满稻草的牛车上，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披着杂乱的鹤发朝他靠近。
“你……你是狐妖？” 楼奕看着面前的老翁，只见他身着布衣，原是耳朵的地方，却长着一对白色的狐耳。
老翁立马不高兴了，道：“老朽正好来这潮汐城卖草料，你这后生从天而降，本着良心，没把你扔在荒郊野外，已经到了，下车吧。”
楼奕闻言，拍了拍身上的草灰，从车上跳将起来，朝老翁作了个揖 ：“多谢老伯，不知老伯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着墨色羽衣的男子。”
接着他又比划了一下具体的细节，老翁摇了摇头。
片刻后，两人分别，抬头，只见前方一座巍峨的城门直逼眼帘，淡红的天宇下，白昼与黑夜的界限似乎模糊不清。
“潮汐城，这地方怎么从来不听过？”
自城门步入宽敞的大街，街面上是平整的青石。各种商铺前都挂着一盏灯笼，街上人头攒动，小商贩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四处叫卖。
他思忖着，是否要找个地方问问情况，抬头看了看暖目的红灯笼，打定主意，走进一家客栈。
长街之上，楼胤一路追着“衷情”的身影，踏着青石板路，朝一座断桥追去。
只见那剑回转了一下身子，直溜溜地掉进了河里，他趴在断桥上，往水里看去，除了水面上一轮血月外，剑影已不知所踪。
正当楼胤回头往断桥一端走去时，水面忽然朦胧，倏地又清晰了起来。
只见水面上那墨色身影后，红月下雪纱鲛绡披帛，断桥端口处侧立着一名女子，月色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两只狐耳迎风略动着，似在倾听些什么。
楼胤收回迈下断桥的脚步，回过身，看着断桥那侧的狐女，既不说话，也不移动。
客栈内，楼奕打开窗子，望着那条波光粼粼的河发呆，抬起酒樽，小饮了一口。
“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迷途幻境潮汐城，岂无兄朋又酒浑。”
这几年来，他为鬼面王办了不少事，但却是落得如今的下场，后来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挚情”剑，现在也遗失了。
心中的苦闷说不出，就在他扔下酒樽时，却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很轻，很慢。
转身一看，只见先前的地板上多了一只白狐。
与此同时，一名白衣黑发的女子出现在一旁，轻摇着纨扇，眼角一颗血红色的朱砂泪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里不欢迎紫瞳人，更不欢迎隐卫。” 她蹲下身，那只白狐借机跳到了她臂膀上。
“潮汐妖？”
“你可以这样说，但不全是。” 女子望向楼奕，笑意更深了，声音缥缈如梦。
楼奕却是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她身旁的桌子，提起一壶美酒，昂首便饮。
“如果大人没其他的事的话，就请回吧。”
女子笑道：“你不怕我？”
“我还没到会怕一只老狐狸的地步。” 楼奕微微侧目，紫眸望着女子怀里的那只假寐的白狐。“更何况，你的本体被锁在了云梦泽深处的地牢。”
“你，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白狐倏地睁开眼睛，直直让楼奕打了一个寒战。
“但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接着，它从女子怀中跳到一旁的窗台上。
见女子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面前，楼奕终于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把纨扇自角落里飞出，他侧身一躲，但还是在他右脸留下了一条血痕。
就在楼奕意识到女子已经到达他面前的时候，他感觉胸前狠狠受了一击，随即瘫倒在地板上。
白狐走到他面前，眼神散发着一丝阴冷，透着些许杀气。
“将那把剑交出来。”
就在这时，面前弱小的白狐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朝后面退去，体型突然增大了数倍，满嘴獠牙，利爪在月夜下泛着寒光，额绕青纹，眼睛赤红如血，身后九条狐尾凌空舞动。
“二哥，你没事吧？” 楼胤从小窗跃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楼奕。
待两人抬头时，却已无潮汐妖的身影，一把银白的长剑悬浮在半空。
楼奕看着失而复得的“挚情”，心中浮起一股暖意。
“多谢姑娘……” 楼胤正准备开口，但面前的狐女轻轻将食指搭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哪来的姑娘？” 楼奕收回半空中的“挚情”剑，转了一圈，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楼胤却是惊呆地瞥着靠在楼奕身旁的狐娘，只见她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温暖如阳光，两只耳朵不时耸动着。
楼奕抹了抹唇角残留的血丝，看着手中的长剑，终于舒了一口气。
夜深，楼奕早已睡下，外间的长案前，楼胤与狐娘相对而坐，中间燃起一支长长的檀香，在夜色中幽光逼人，檐角的风铎在夜风中发出“叮叮”的脆响。
“叫我元姬就好了，楼胤，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可以吧？”
“当然可以。” 楼胤点了点头，目光朝里室望去，诺有所思。
“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既然是故人，为何不现身相见？” 楼胤回过目光，看向元姬。
“并非我不想，只是他看不见我而已。”
楼胤抬头望了眼窗外的天空，淡红的血色里似裹着一团浓墨，似乎下一秒就会倾泻而出。
“关于这个地方的由来，我想讨教下姑娘。” 他开口问跟前的元姬。
只见元姬点了点头，说 ：“千年之前，这里是一座囚禁魂魄的监狱，尸骸满地，受刑期满后，魂魄接受忘川河的洗练，重落轮回。”
“但自从那件事过后，这里的秩序被改变了，那些走投无路的魂魄在这片荒芜之地上建起了城池，于是才有了潮汐城。”
“可有通往云梦泽的道路？”
“经过那无边的彼岸花海洋，可以找到往生路，但没有孟婆的指引，那条路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
元姬站起身，脑海里却涌现出一段记忆。
血艳的彼岸花肆虐地燃烧着，延伸到了那遥远的天际，无边无涯，卷曲细长的花瓣旁边长满了细小的利齿，微风吹过，那人的背影在火色花海中渐行渐远。
长长的路，他踏碎土壤中钻出的白骨藤蔓，毅然前行。
“来世再见，元姬。” 他最后回过身，笑了笑。
彼岸花随风起伏，无数白骨吞没了远方的人影。
“那条路的尽头，是三生石的所在地。”
楼奕看了元姬一眼，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悲伤和落寞。
“传说，只有心念坚定的人，才能找到往生路，而三生石可以使人回魂。” 楼胤离开座位，走到她身边。
“没错，但现在它已经不在了，云梦泽的旧秩序面临崩溃，就算不去冒险，迷途之境也会慢慢崩溃。”
“三弟，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呢？” 忽然，内室里的楼奕撩开珠帘走了出来。
只见他在长案前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壶酒，道 ：“这可是我向老板娘要的美酒，要不要来尝尝？”
楼胤转身，却发现元姬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把剑稳稳地挂在墙壁上。
酒壶很是精巧，但一壶酒只倒了一杯。
“这些狐狸真是小气……” 就在楼奕抱怨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后脑勺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回头，却发现没人，只有楼胤看得清清楚楚。
楼胤笑了笑，趁其不备，端起美酒，扫了墙上那把剑一眼，拂袖一饮而尽。
注 ：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
引自《柳》 李商隐 (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