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以北，云梦泽，楼奕来到三弟楼胤的府邸前，门童见来人，忙迎上前道：“公子安好！”
他铺展手间白折扇，却是笑道：“胤，可在府中？”
“三公子正在后院埋首读书。” 门童打开门，恭敬地把他迎了进来。
楼奕撇下门童，撩起白衫跨进内院，顺着熟悉的游廊，来到楼胤的屋子前。
“三弟，我来还你的白折扇了。”
半晌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门。
门终于开了，但却是旁边的一扇，出来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丫头，普通的侍女装扮，丰盈的身段，一双紫眸飘闪着几分慧黠。
“公子，请往书房。”
“不知二哥来临，有失远迎。” 书案前的楼胤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身，朝楼奕拱了拱手。
楼奕抬眼望去，只见这古色古香的书房中，楼胤一袭墨色羽衣，足蹬黑色长靴，头发梳拢，只用一支玉簪绾在头顶，倒是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这位是你的侍女？” 楼奕扫了旁边端立的女子一眼。
“我的一位朋友，只是迫于府间的一些规矩，才穿扮成这样。” 楼胤接过折扇，扇面半开。
蝶舞感激地看了楼胤一眼，他对于她这么一个风尘女子，一直毕恭毕敬，仅仅是让她替他磨墨，伴他读书，从来没有让她干过其他的粗活。
“蝶舞姑娘，请稍稍回避，我有话同自家兄弟说。”
“公子不必客气。” 她撩起珠帘，进了内室，木屐踏在地板上，足音余袅。
“二哥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还扇子吧？” 楼胤将扇面翻转，上面是一首笔墨未干的诗。
火衣人如玉，秀色掩今古
灵动媚眼生，曲罢君心无
“你知道的，胤不愿沾染过多的风尘韵事，而你这事若是让大哥知道了，不免又要受一顿责罚。”
楼奕哂笑道：“也是，你屋子里头有个现成的美人，又何必舍近求远？”
楼胤没有解释，只是抬笔在书案的宣纸上写了一句话。
花乱蝶飞，人染离悲，灯火三千，不见轮回。
也许是自己口中的美人，扯动了他思念母亲的那根弦，的确，母亲在云梦泽，犹如九天的仙女。
而在胤心目中，又当如何？他不知道，但每次他过来，胤都在用心照料这一廊棠花。
两人缓缓走出书房，长长的游廊，海棠迎风峭立，如晓天明霞。
香风阵阵，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铺展在长廊里，似胭脂万点。
“不知这零落的花瓣，能否听见我的心声？” 楼胤抿动嘴唇，墨影在花雨中远去。
楼奕伸手，一片海棠落在他手心。
望向前方，这一曲花廊，仿佛多了一个身影，远处的楼胤身子在不断地缩小。
记忆中母亲牵着小小的胤，欢声笑语，渐渐消失在花廊尽头。
楼奕揉了揉眼睛，九曲繁花，终了却故人的痕迹。
随楼胤出了门，来到一家饭馆，老板是一位貌美的妇人，见楼胤到来，忙从店堂柜台出来，笑道：“胤公子，可是好久没光临小店了，楼上雅间请。”
“那，有劳了。” 楼胤折扇前置，微微颔首道。
老板将他们带到了一间临街的雅间，点上雅间内长长的檀香，提了一壶茶，拿了两个雅致的杯子，替他俩人斟满。
“胤公子，还是老样子吗？”
“再加点小酒。” 楼奕接过话茬。
闻声，老板再次看了楼胤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今日不宜饮酒，尽快上菜便是。”
见老板走远，楼奕看着在座的楼胤，摩挲着手间紫砂茶杯，手指弹了弹杯壁，发出闷沉的响声。
“二哥，难道你忘了，今天是母亲的忌日。” 楼胤平声道。
“也是，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 楼奕抬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里很清净，很适合你这种风流倜傥的浪子。”楼胤小抿了一口茶，回望了楼奕一眼。
“胤，你这样说可不对，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更何况，奕风采翩翩，多些女子又何妨？”
“纵然生的一副好皮囊，也不该如此放纵。”
一盏茶功夫，店里的小二端了托盘上来，简简单单的几盘素菜，外加两碗清汤。
“可是不习惯？” 楼胤见楼奕久久不动著，问道。
窗外，晚霞渐渐隐去，几树梨花如雪，在晚风中悄然飘落。
楼奕从街尾亮起的红灯笼中回过了神，夜色正浓，却给这座不夜城添了几分氤氲和迷幻的色彩。
“四弟军中来信了。” 他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氤氲在头顶的紫烟。
“貅？他是怎么说的？” 楼胤放下长著，紧紧盯住楼奕。
“随时准备开战，另外，军中要筹备一个情报暗杀组织。”
“叫什么名字？”
“隐卫。”
二人吃毕，便下了楼，街道上人来人往，倒也是一番胜景。
倏地，一曲琵琶音，透过熙攘的人群，袅袅如烟，犹如梦里续清茶。
小女生自陌桑家，魂梦难料家难还
野径无人鸟自啼，楼台人去阶空绿
可怜阿母饥寒肠，音容隐去白骨灰
岂非薄命泪沾衣，不得束草乞生计
歌毕，两人都有片刻的静默，半晌后，楼奕开口道 ：“琵琶技艺精妙，嗓音清润，沦落至此，却是惹人惜怜。”
“云梦泽恰逢千年大变，胤闻，乡野之处，有人易子而食。” 脚步不由自主朝琵琶声处移去。
却见一女，荆钗布裙，跪坐街头，黛眉如柳，虽沦落街头，却带着几分冷艳。
不少行人围在一旁，有调笑的，有同情的，但却没人上前舍些银钱。
楼胤拍了拍楼奕的肩膀，抬眸示意。
楼奕虽有些无奈，但还是倾囊而出，笑道，“天下第一公子，竟也有缺银钱的时候？”
“择日而还。”
“恕奕直言，如此女子，孤傲绝尘，你不如纳入府中。” 楼奕扫了那女子一眼，此间虽瘦骨伶仃，面露菜色，但弹指拨弦间却有一段别样的韵致。
女子见一人影立在她身前不远处，掩弦熄声瞬间，抬眸，只见一双眼睛。
一瞬间，她仿佛掉入了那紫色的漩涡，久久不能回神。
楼胤双手将所有银钱全奉到她手边，转身便走。
她唇畔微动，微微颤抖的琴弦却压制不了内心的激动，但见他没有丝毫停留之意，内心失落万分。
楼奕见楼胤缓缓朝渡口步去，又移目于琵琶女，最终还是上前，淡淡启口，“不知姑娘可有去处？”
“并无。”
“可有意随……”
“我和你去。” 女子起身，收好琵琶，将银钱叠进腰包，望向不远处那方墨影，目光微闪。
“那便随我来吧。” 楼奕闻言一笑，踏步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