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槐千里长堤,残月小楼,灯火迷离,芳草落英,梨白如雪。
楼胤立在船头,静静待着身后的两人。
“三弟,这是归晚姑娘。” 楼奕退后半步,示意归晚上前。
归晚紧紧抱着她那柳木琵琶,微微欠身,目光似在那弯紫瞳中溺毙。
以往的高傲,在他的面前,竟显得如此卑微。
“江波月笼纱,夜尽人归晚。” 楼胤看着归晚,嘴边喃喃道。
将扇子一把扔回楼奕手里,自船头步下,好生扶起归晚,像是接待久而未见的好友。
“我寻思着,归晚姑娘琵琶技艺高超,可去楼府领乐师之职。” 楼奕展开折扇,笑看一旁的两人。
“只怕楼府规矩繁琐,唐突了归晚姑娘。” 楼胤目光轻轻在归晚额间一点,便转向了绿槐下的楼奕。
归晚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浪花拍堤,摇晃着小舟,像是她此刻涌动的思绪。
她何尝不想寻一个好归宿,自从第一眼看见他,她就有个念头,随他而去。
这是她的劫,她甘心领受的劫。
没等她继续想下去,身后传来一声噗通的响声。
她转头望去,却见小舟激起万点浪花,朝她面颊扑来。
楼胤见状,脱下外袍,将水花一卷,全甩回小舟上。
楼奕见水凝似箭,右手迅速上抬,单指一抿,折扇全开,飞窜而来的水珠在扇面激起一层清雾。
“可惜了我题的一首好诗。” 楼奕收回折扇,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看着被水渍冲淡的小诗。
“如果二哥把诗才放在他处,不用于寻花问柳,想必大哥也能放一百个心。”
“胤,我看归晚姑娘倒与你情投意合,天生一对,不如二哥给你们做个见证。” 楼奕紫眸暗转,扫了眼他身后的归晚,笑道。
楼胤对楼奕的话毫不在意,单脚定稳了楼奕脚下摇晃不停的船身,扶着归晚上了小舟。
归晚其实是对刚才的话在意的,但为了不使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轻浮的女子,故意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低头拨弄琵琶,叮叮淙淙三两声。
楼奕见两人都不太理会他,便觉得无趣,跳下轻舟,扭头对楼胤说道 :“我便不同你们前去了,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多少燕莺绿瘦相约而出。”
楼胤看着岸边一袭白衣装扮折扇轻摇的楼奕,却是摇了摇头,若不是他深知其品性,真要被他这温润儒雅的样子给骗了过去。
告别了楼奕,轻舟一路随江水飘流,转过几弯烟柳画桥,视野一下子宽阔了起来。
黑沉沉的水幕上,悬浮着万点灯火,莲花几瓣,美景令人嗟叹。
归晚的目光似乎从没从他的背影离开过,素手轻挥,一阵珠落玉盘之声纷洒而来。
音质尚佳,歌喉轻启,却如莺绕林间。
花开花落几时,恍若人生是初见
茫茫岁月何处,恨不识君迟归晚
拟将身嫁与一世休,千年寂寥,纵万般难守,不能羞。
轻舟远去,两人宛如画卷轻点,萍水相逢,又相忘于江湖。
“江波月笼纱,夜尽人归晚。曲终人易散,华发追青丝。”
楼奕静静看着远去的轻舟,转身隐入市集,他于楼宇间穿梭,转眼间便来到一座繁华的庭院间。
几名家丁守在门口,半依门柱,昏昏欲睡。借着月光,他嘴角微微一挑。
瞬身闪到一名家丁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他诧异回头间,双指直插他的下肋,没等其他家丁反应过来,白影如风,又是一连串的点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楼奕舒了一口气,看着廊前姿态各异的家丁,紫眸转了转,似乎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办完事后,他小心地敲了敲门,掩喉细声道 :“老爷,夫人来了。”
只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咒骂声,还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当那名被唤作老爷的油腻男子拉开门时,一个巨大的人球从房门口滚了进去,瞬时惨叫声连连。
油腻男子被家丁压在最底下,气息喘喘,灰尘漫天,吃了几口灰尘后,更是咳嗽的不停。
“老爷,需要帮忙吗?” 楼奕自门口走入,故作惊讶地来到他面前,开口道。
“死奴才,还不快来帮忙!”
楼奕一把将他从人堆中拽出,扔到一旁的空地上,油腻男子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目。
“徐老爷,哦,不,应该叫老登徒子。” 楼奕笑看地上难以翻身的油腻男子,越过他肥胖的身躯,看向床榻上的少女。“怎么,九转补阳丸还没把你的身体掏空?”
徐富假装壮着胆,扬起下巴,皱着眉道 :“楼奕,又是你这小子来坏我好事,你就不怕我向楼彻告状?”
“嘁—” 楼奕一下子笑了出来,他挑起唇角,瞥了油腻男子一眼,道 :“好事?这对床榻上的姑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而我大哥?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
但下一秒,楼奕就出现在他面前,他连忙噤声,两撇胡须因为害怕而抽搐着。
“徐老爷,都说春晓一刻值千金,那么我们就开始今天的游戏吧。”
“别……那个女孩,你随意处置,我概不追究。” 徐富嘴颤着说。
“还是先把程序走一下吧。” 楼奕揪了揪趴在地上如同一块烂抹布的徐富,却发现他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了地上。
“算了,今天就放过你吧。”
闻言,徐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上一次,他可是半个月没下得来床。
“不过,我记得,方才你好像是在那里的。” 楼奕揪住他衣领的手又提了起来。
徐富心中一紧,心想,这次真的要完蛋了。
处理完徐富后,楼奕抱着熟睡的少女,穿庭过户,最终来到一座小巧而精致的楼阁外,院中海棠锦簇,嫣红的花朵在微红的灯光下,飞香流韵,摇曳生姿。
打开阁门,轻轻将少女放在软罗香帐中,转身越出窗门,坐在夜风萧萧的阁顶。
他拿出一支长笛,轻轻放在嘴边,笛音空灵,满院的海棠随之起舞。
棠因如梦嗟叹,谁人一缕发香清浅,时光经年,不敢看佳人悄离。
每年到这个时候,他总要对着一院海棠吹上一曲。
他是所有兄弟里最像母亲的,但不同于楼胤,他从来不把这份情感表露在外。
“世人皆笑楼奕风流,眠花宿柳,却不曾亲探虚实。”
楼奕放下长笛,看向身旁长风而立的蓝衫男子,道 :“奕当如何,终归后人评说,无愧于心便好。”
楼彻看着谈笑自若的楼奕,许久后,柔和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此番进入隐卫,当以云梦泽生灵为系,不可感情用事。”
“大哥,为了云梦泽,战火重燃,生灵涂炭,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吗?” 楼奕敛了笑意,像是在质问。
楼彻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那片海棠,微红的灯光下,棠花似在一片血泊中翻涌。
片刻之后,楼奕叹了一口气,似在叹息,似在追忆。
“奕自当倾尽全力,只不过,奕还想问大哥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双手沾染无数鲜血,我们又以何种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母亲?”
注 :羞,古义注解,怕。 例子 :看朱渐成碧,羞日不禁风。 刘禹锡《赠眼医婆罗门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