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冰原,飘着皑皑的白雪,苍茫的雾气下,是巍峨的雪都城。
白衣茫茫,风吹起她银白的长发,露出额前半月形的玉饰,脚上系着的银铃在风中“叮叮”作响。
风雪在她冰蓝色的眼眸中翻动,素白的雪峰下,古朴宏大被雪染成白色的城墙,书写着这个国家的历史。
自她领雪皇之位以来,勤于政事,百姓安居乐业。
近年来,紫瞳人长犯边境,夜国伺机东侵,现在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身为雪皇,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成为整个雪国的敌人。
命运交织,当一切回到起点时,她是否能想到这个结局?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小,每次遇到生人,都会怯生生地躲在她裙子后,不敢探出脸。
后来,雪宫的宫镜厅,她走在晶莹剔透的雪狮柱间,脑海中飘着父皇的话语。
“皇族永远不会承认这个孩子,永远!”
为了顾全大局,她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了一名北上的剑客,接下来的二十年,尽管思子心切,却再也没有他的音信。
有雪花落在她美丽的面容上,慢慢融作一滴晶莹的泪。
也许对于雪国,她是一个好女皇,但对于坤来说,她不是一个好母亲。
雪絮在空中翻飞,翻越崇山峻岭,飘落在那人苍白修长的手指上。
坤静静地站在雪地里,黑色披风在战甲后迎风起舞,猎猎作响。
银白长发下,紫眸倒映着轻盈的雪花,清秀的脸微微抬起,朝向雪都方向。
“母亲,我回来了。”
身后的黑甲士兵见将军呆呆站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便来到他身边,行了一个军礼。
“将军,先行部队已经破除都口镇防备,是否立即加快行军速度?”
坤收回远眺的目光,轻轻掸落肩上的积雪,黑色军靴在雪地上扭转了一个弧度。
“不了,听说雪国女子能歌善舞,大军抵达都口镇后,先找一些女子,给将士们解解乏。”
飘离的雪,在半空中旋转,但到了都口镇这个地势低洼的地方,雪却神奇地化成了一片冻雨。
在镇口的一栋小房子里,白纱轻垂,易霜脱下湿漉漉的儒裙,顺手搭在一旁的木石屏风上。
一握长及腰的银发侧分在脸颊一边,白润细腻的肌肤滑上手中那件月白丝衣。
门外,雪卿打了一盆洗脸水,又在盆子里捎了一把牛角梳子,梳子定定浮在水面上。
“霜儿妹妹,好了没?”
易霜听到门外温婉的嗓音,只得将衣服往身上一裹,前去打开了门。
惊艳只需要刹那,无端天与娉婷姿,碧玉双眸敛鬓斜。
雪卿愣了愣,随后将木盆端了进去,转过身,又牵了牵她的衣角,笑道,“妹妹真是越发惹人怜爱了呢。”
“等雨停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都口镇,楼胤走在空无一人的路面上,随着雨势渐小,各个商铺人家都陆续打开了门,匆忙地扫除渗进屋子的积水。
突然,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凝滞地从他面前的巷口走出,脸上带着几分悲戚的神色,脚步有些飘忽,全然不见面前有个人影。
“啪嗒” 一声,就在女子迎面要撞上他的瞬间,楼胤靴子点地,借力凌空而起,当再次落回石板路面上时,恰到好处地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姑娘似乎脸色不太好。”
失魂落魄的女子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眸中透出一丝感激,但原有的神色又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楼胤抬手,刚要说什么,一阵嘈杂的声音自巷口传出,仔细一听,皆为市井之语。
“臭婆娘,我倒要看你跑到哪里去?晚上如果你敢不去,看我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眼看那人从巷子里奔出,挥起的大手就要朝紫衣女子脸上落去。
但下一秒,楼胤挡在了她面前,死死钳住了那男人的手腕。
“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也不觉得害臊!” 他将那只手甩在了一旁。
“你又是谁?敢管我的家事。” 男子吹着酒气,指着他的鼻头骂道。
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够到女子,男子黑下了脸,恶狠狠地威胁道,“哼,反正我已经收了他们的钱,答应把你借给那些军爷一晚上了,到时候他们要是来硬的,伤了胳膊或腿,别怪老爷我无情。”
男子走后,楼胤略带同情地看向女子,问道,“姑娘今后打算如何?”
“又能如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了他,我一个弱女子注定是活不下去的。”
紫衣女子失魂落魄地与他错肩而过,脚步虚无踉跄,在寂静的长街,却显得分外刺耳。
此时,各家各户都点亮了门口的红灯笼,与他相隔一条街的地方,是都口镇最繁华的地段,虽然战乱使得买卖萧条了不少,但为了生活,大家还是心照不宣地过着和往常一般的生活。
天色渐晚,余大娘跟往常一样,挑着未卖完的豆腐,慢慢走在滑溜溜的石板路上。
在都口镇,像她一样抛头露面在外面讨生活的女子还不少,原本柔顺的银白长发,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灰白干枯。
她抬手抹了抹滚大的汗珠,恰好碰上了雪卿,旁边还有一个如精灵般,面容姣好的姑娘。
“雪姑娘,又出来逛街呢?正好,我这里还有些豆腐没卖完,你稍等一下。” 她笑了笑,轻轻将担子放下,熟练地用荷叶包了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 雪卿搭上她的手,梨涡轻陷,正欲推辞。
“不必客气,前一阵子我儿待病在家,多得仰仗你的照顾,我们没有多余的银钱来付,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你不收下,我心里也过得不踏实。”
“那……好吧。” 一番推搡后,雪卿还是接过了荷叶包。
简单寒暄几句后,余大娘再次挑起担子,朝镇口方向走去。
就在她往前走时,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开道的急喝,伴着长剑出鞘的声音汹涌而来。
“都给我让开,死老婆子,没长眼吗?”
余大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顺着石板路看去,只见一双双黑色军靴在跌落在地上的豆腐上踩来踩去。
她心疼不已,见有几块豆腐没有碎,爬了过去,伸出手准备去捡。
而刚接触到装着豆腐的麻布,一只军靴狠狠地踩了下来,疼得她哎呀了一声。
街上的行人与商贩被巨大的动静吸引了,大家都咬着牙,但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士兵的行径。
“行行好吧,军爷,我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儿子要我照料,饶了我吧!”
“老不死的,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你知道你拦的是谁吗?”
“老身不知,只求军爷放我一条活路。” 余大娘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痛,哀求道。
踩住她双手的士兵冷笑一声,拔出长剑,紫眸紧缩,眼看就要往下刺去。
“住手!” 一道婉转悠扬的女声响起在他面前响起。
士兵一愣,握住长剑的手一松,但看清楚来人时,又紧紧了剑柄,剑尖上指。
“你又是什么人?” 他警觉地问道。
空气似乎陷入沉寂,雪卿看着跑过去的易霜,作势想把她拉回来,可是早已经来不及,一旁的士兵全都合围了过来。
“雪国人。”
“哈哈哈,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是雪国人。” 他和周围的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眼里尽是轻蔑之意。
“那就把这个不知好歹的雪国人抓起来,好生伺候。”
“慢着!”
只见路边垂下的枝叶一晃,红叶尽落,一方墨影落在朝易霜围过来的士兵面前,眼神肃穆,不怒自威。
黑甲士兵团团将他围起,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俩人撕碎,那凄冷的剑锋划破寂静的夜色,剑柄在手心咯得吱吱作响。
易霜被他护在身后,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心想,太好了,他还是来了。
她轻轻扬起眉,两只手叠在一起,靠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头顶飘零的红叶。
“不是我说你,惹谁不好,非要……” 他回转过头,瞥了她一眼。
语音未落,易霜看向他,轻咳一声。
“不是还有你吗?”
楼胤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淡淡的欣喜,对之,他一笑而过。
幽深的紫眸,一如承载万千繁星的星河。
接着,他转回身子,视线重新锁定在那群窸窸窣窣,准备动手的士兵身上。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异族人?”
“霜儿……” 没有理会对面的问题,他一把抓过易霜的小手,温柔唤道,“我们走。”
易霜就这样呆呆地被他抓着,也不反抗,全然不知双颊早已红霞翻飞。
“站住!你要违抗帝国法令吗?”
“帝国法令第一条,帝国士兵不得为难同族的家眷。” 他冷眼逼视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围住他们的士兵终于让开了一条道,眼看着被他钻了法令的空子,却是不服气。
只有人群之后的雪卿,偷偷为他们松了一口气。
“等等,谁允许你们走了?”
楼胤停住脚步,静静停在小巷边的阴影中。
“将军?” 一旁的黑甲士兵见到来人,全都半膝跪下,双手拱在身前。
“请问姑娘,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坤慢慢走到易霜面前,不紧不慢地问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拷问的意味。
“他……他是我相公!”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划过,楼胤怔怔地回望着她。
当着众人的面,易霜轻轻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边轻轻啄了一口,又顺手将一条洁白的丝帕塞进了他的手心。
“既然这样,我也没有理由拦住你们。” 坤点了点楼胤的肩头,淡淡说道,“只不过,你要和我走一趟。”
都口镇外,月色朦胧,流银泄辉,夜风轻柔飞翔着,巨大的羽翼轻柔地拂起他手中洁白丝帕的一角。
这是定情信物吗?明明已经跟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们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
楼胤松开手,静静看着这片洁白的羽翼回归风的怀抱,直到它与头顶的月色融为一体。
镇口,柳絮飞飞,雪卿拦住了一辆准备开往雪都的牛车,开车的是一位身体有些虚胖的年轻男子。
“二郎,能不能帮忙捎这位妹子一把?她准备去雪都投靠亲戚。”
“得嘞,没问题。”
“那实在太谢谢你了。” 雪卿由心感谢道。
“不用说谢不谢的,乡里乡亲的,只是怕牛车太颠簸,她坐不习惯。”
易霜在雪卿的搀扶下上了车,随后从腰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塞进了她手里。
两人又悄悄地说了一些话,此时,耳边传来二郎的声音。
“好了,准备出发了,坐稳咯。” 只见二郎甩了甩手里的草绳鞭,吆喝道。
雪卿拍了拍易霜的小手,替她揽起垂下的银发,笑道,“雪都里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又何必只在乎他一个。”
牛车启程,雪卿站在镇口的柳树下,目送着她远行,等到再也看不见了,她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她拿出怀中的一张牛皮纸,模糊不清的字迹似乎迷离了她的视线,夜风起,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泛黄的纸面上,溅散了一片月光。
牛车在野外辗转,路出谷口的时候,易霜抬起小脸,月色下,那人的躯体依旧不倒,嘴角的笑容似乎被时光凝结。
“雪卿,能为你战死,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魂梦千载,再续白首之约……”
月色流转,又是一年冬夏,柳絮轻掩,离别不过刹那,手捧一缕微弱的心火,只为等待那重逢的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