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的兩層式公寓,在一片漆黑中亮起了一點光線;在一幕寂靜中傳來一陣一陣啪躂啪躂的聲音。我屏息靜氣,感受著一切氣息的流動。心情的波動令我差點就渾忘自己的任務,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反應。活了這麼多年,親眼看著人類的生老病死也處之泰然,為什麼偏偏這次來到現界執行任務卻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真是糟糕……」
微弱的燈光在松田火夏的房間內斜斜映出,那是儘可能減少對環境造成影響的小枱燈。泛黃的燈光照著快速在鍵盤上移動的指頭,發出啪躂啪躂的聲響。很小、很微弱,要不是細心傾聽大概也不會留意到。佯裝「回家」的我跟二音他們分別以後,就折返他們的公寓,窩在屋頂上面繼續我的監視工作。每一天每一天也這樣,在這塊屋頂之上,看著同一條街道、同一片星空。不知不覺,我也慢慢習慣了那樣的生活方式,甚至產生了一種安穩感。
「不准欺負小愛──」
那個傻瓜,我可是大天使耶,區區人類怎麼可能欺負我──呃、等等!為什麼我要想起他了?我現在可是在工作啦!工作中工作中……只是……怎麼說……總之很令人在意吧?為什麼要這樣的保護我呢?那就是人與人之間所謂「愛」這種東西了嗎?「愛」原來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嗎?那還真是個麻煩的課題……丘比特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了?
夜,愈來愈沉。不安的寂靜漸漸擴散,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那不是一般夜晚所帶來的孤寂與荒涼可以比擬,而是一種令人感到畏懼的黑暗、寒冷──
我回首看著漆黑的夜空,在我眼前的景象逐漸剝落,一個白皙的男人臉孔在我面前赫然出現,我連忙張開結界,進入警備狀態。太大意了,作為大天使,怎麼可能在監視途中突然被接近都沒有發現──
那臉孔的主人逐漸脫離夜色,露出了血色的瞳孔和深紫的嘴唇。那披著黑色的燕尾服,頭頂著高高的紳士帽的男人,從黑色的斗蓬中伸出閃閃發光的黑色手套,然後向我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
「剛剛已經足夠讓妳死一次了,警覺性F級,不及格喔。」那男人用手佯裝舉槍指著我的說道,
「……你是什麼人?」
「F級的傢伙可沒有聽我名字的資格~」他語帶不屑地道,並且以完全瞧不起人的目光斜眼看著我。他似乎對自己滿有信心,在我佈下的結界內,竟然還毫無架勢的自說自話,而且還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近。
「是『流星』吧……在自己結界內,將物質的功率隨意突破光速的能力,那還真方便嘛~」那男人盈盈的笑著說,眼睛瞇成了一條細長的直線,「嗯──戰力B級。」他向我又下了這樣的一個評級,突然的跑來我這裡找蹅,還在我的結界內自顧自的向人評級?那傢伙到底要令人火大到怎樣的地步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現在可沒空閒跟你玩!」我對住那男人咆哮,如今實在沒有時間花太多的力氣去搞另一場毫不相干的戰鬥了,再說,塔納托斯的監視工作也沒好好做完,我可沒空閒再花力氣來玩了。
「觀察力F級。」
「好啦!你夠了沒有?你好好在聽嗎?」
「一,你連我是怎樣的存在也不知道,作為大天使也還夠羞愧了。」那男人不屑地一下咂舌,然後舉起一個手指說。「二,完全看不出我們之間實力的差距,那樣是妳不及格的原因。」他舉起兩個手指接著說,並把反轉的勝利手勢向著我作最大的挑釁。
「待我們回收塔納托斯以後,再慢慢收拾妳。」
也是衝著塔納托斯而來嗎?我可不記得幻界有派遣別的使者來監視塔納托斯,還說什麼「回收」?大天使就我這麼一個,整個監視塔納托斯的計劃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在行,那傢伙怎麼可能……
等等。
等一下。
不是幻界的人、衝著塔納托斯的核心而來、能在結界中自由活動、幾乎融入黑夜之中……
「……厄瑞波斯……」我有點難以致信的吐出那個名字,「夜之王」厄瑞波斯,在黑暗之中無處不在,統領下幻界的魑魅、恐懼的存在。「這樣一來就說得過去了呢……」
「啊啦?終於也發現了嗎?領悟力C級。」他繞著手的點了點頭,「唔,時間也差不多了。」他低頭看著腳下的屋頂,松田火夏房間的窗戶透出一絲一絲的縷煙。像輕砂,也似煙霧,很輕很輕,在然聚集在屋頂之上,漸漸成為了一個女性的形象。
「塔納托斯已經具現了。」那女性的形象以高亢的聲音叫喊,她的肉體幾乎都裸露在空氣之中,只是靠著環繞在身邊的縷煙遮掩那阿娜多姿的驅體。「黑夜女神」倪克斯,掌管著魍魉的女神。與厄瑞波斯合起來,就是魑魅魍魉的存在。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直叩心門,那不是因為「魑魅魍魉」,而是一股令人不寒而慄,忽然出現的氣息。
沒錯,塔納托斯真的具現了。
松田火夏的身體從窗戶中飄浮出來,身體仿佛沒了骨頭一樣的晃動,眼神空虛混沌,身邊環繞著黑得令人雙目感到壓迫的光線──黑暗,但卻令人無法張目的「光線」。
單單是具現就已經令我吃不消,似乎塔納托斯的具現干擾著幻想結界的架構與術式,湛藍的結界在一瞬間就崩塌了。
我一直在監視著那樣的怪物嗎?
「來了……來了來了來了!我們的戲來了!」倪克斯高亢的聲音繼續呼喊,指甲漸漸變得細長尖銳,長成了爪牙的樣式。厄瑞波斯從斗篷中亮出了西洋劍,銀白的劍鋒散發出同樣的黑色縷煙。魑魅魍魉同時都動起真格來……那還真是個罕見的畫面。
松田火夏眼神迷離,代表著「絕望」的塔納托斯在他身體之具現了,然後在現界行動──
「汝等,何以擋住吾去路?」松田火夏用低沉聲音說道,
「擋住?開什麼玩笑,現在可是回收行動,才不是抵擋、監視這種低層次的動作。」厄瑞波斯用西洋劍直直的指向松田火夏,作出類似擊球手的示威動作。「我們來是為了把你──」
「斬了!」一瞬間,厄瑞波斯的聲音從另一個方位發出,我差點就以為他消失了──不,該說是以快得近乎瞬間轉移的速度殺到松田火夏的面前,他以西洋劍做了一記漂亮的迴旋前刺。但松田火夏以超乎常人的速度,使出了空手白入刃,單手把劍刃格檔到腰間,接著以另一隻手伸出食指,在厄瑞波斯的臉上彈了一下,厄瑞波斯恰似被卡車撞到一倒飛彈出去,在半空中好像撞到了牆壁一樣,然後倒在屋頂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夜空變成了一片碧青,厄瑞波斯捂住自己的臉,被彈中的鼻子應該是骨頭斷了,扭曲成奇怪的形狀血流如柱。倪克斯在松田火夏的後面一躍而起,黑色細長的爪牙從兩邊襲來,松田火夏背部忽然長出翼似蝙蝠的翅膀,把倪克斯的爪牙都彈開去了。
「汝等……欲來將吾斬殺?」松田火夏歪著頭的微笑──與其說是微笑,倒不如說是嘴角微微的抖動比較貼切,那是一種令人感到心寒的「笑容」,我一直就是監視那樣的怪物嗎?我若如旁觀看著這場魔神之間的對決,雖然說魑魅魍魉處於下風,但還是可以多撐一陣子。好了,到底該怎麼辦呢?幻界的代表──大天使就無能到這種地步了嗎?
「二音!不行!現在不可以外出啊!」一冴的聲音從屋頂之下傳來,
「是小愛來了嗎?咦咦?聲音在屋頂傳來……」二音的聲音愈來愈近,我甚至聽到攀爬鐵梯的聲音。真糟糕……難道塔納托斯的結界跟我的不一樣嗎?所以連一冴跟二音都可以在結界內活動了嗎?我下意識的擺起架勢,畢竟他們只是普通的人類──
「你在幹什麼了!伊瑪奈莉!」松田火夏一口氣架開厄瑞波斯與倪克斯,對著我高聲咆哮,「把他們趕下去!現在!立即!」我開始搞不清現在的那傢伙的意識是在哪一邊了,是松田火夏?還是塔納托斯?
「切……難怪這麼難纏呢……原來已經『契合』了嗎?」被彈出兩層和式的公寓下面的厄瑞波斯這樣說道,他伸手扶了身邊的倪克斯一把,看起來他們倆都差不多要到達極限了。
「還真狡猾呢……」厄瑞波斯用手輕輕扶住倪克斯的下巴,「──我美麗的酒杯──滿溢吧。」說罷就吻了下去,旁若無人的激情熱吻。雙手貪婪的在對方身上遊走,每一遍地方都仿佛要留下掌手的觸感。就在這樣的畫面之下,他們倆身邊的縷煙愈來愈濃,慢慢把他們包圍,且消失在黑之中。
「啊!果然是小愛嘛!」二音從下方探出頭來,向著站在屋頂報了一個微笑。「咦?爸……爸?」爬在屋頂上的二音拍拍灰塵,用有點不安的表情看著松田火夏。那應該是出自對父親的敬畏?還是看見長著蝙蝠翅膀的父親的恐懼──
「真礙事!」
咻──
銀白的劍鋒──一共五條直線的在我面前略過,半晌我才意識到自己被正面的劃開了。血液一下子的湧出來,我幾乎連痛都沒法感受到就已經被擊中了,眼前的視線愈來愈模糊。
襲來的速度太突然、太過快了,我幾乎都反應不來。
我感到自己已經躺在地上,身體也已經使不出勁來。但意志告訴我,我不可以在這裡就倒下的,塔納托斯的工作還沒做完、魑魅魍魉也沒有消除……還有二音……我以微弱的氣息,環繞著自己張開了最小程度的結界,讓自己在裡面作儘可能的復原。身體還是動不了,但眼睛還是看到。看到魑魅魍魉漸漸變成人形,只是那並沒有性別之分──該說是已經沒有人類可以辨認的性徵,只是一個形的黑色狀態。兩手長著銀白色的爪牙,爪牙散發出比之前厄瑞波斯更強烈的黑色縷煙。
那是契合了的魑魅魍魉。
魑魅魍魉正往我的方向走來,真諷刺……在塔納托斯的任務之中,要被另一個魔神殺死嗎?我到底弱到什麼地步了……我這個大天使……
「不可以──欺負小愛!」二音張開雙手擋在我的面前──就像早上的狀況一下,他一臉認真的瞪著魑魅魍魉。
不行──
不要──
魑魅魍魉真的會殺了的的啊──快逃──
那樣的聲音沒有傳到二音的耳朵,因為現在的我已經連說話的力氣也花不上來。看來那種程度的結界也沒法控制住我的傷勢,視線比之前更模糊、更模糊。臉上傳來溫暖的觸感,好像是水滴一般。有幾滴落在我的臉龐,有幾滴落在我的鼻尖上。
那是二音的味道──血腥的味道。
為什麼會有這種味道呢?好討厭……我討厭這樣──
「──……竟然還能動起來了?」
明明不該把二音牽連進來……明明他就應該和平的生活下去──
「──……那片湛藍是怎麼一回事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為了我就要受這種苦?為什麼為了我要流這麼多血──
「──……可惡!那傢伙瘋了!趕快──」
我討厭那樣。到底是誰害我搞成這種狀況了?到底是誰令我這樣的墮落呢?明明我有能好好保護二音的自信……為什麼要這樣打擊我呢──
「──……不行……那傢伙完整地覺醒了──」
好討厭……我好討厭那些傢伙。可以滅了他們吧?
現在可以殺了吧?
可以殺了吧?
可以殺了吧?可以殺了吧?吶?可以殺了吧?可以殺了吧?吶?
堪藍的結界之中,卻慢慢染成一片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