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伊藤同学 更新时间:2011/10/13 15:53:34 字数:0

很久不见我的爸爸,从我住进顶楼的这十几天里。他没来过医院。据送药的护士说,他因为工作很忙,无法来医院,只有将我的住院费打进医院的账户。

最近医院举办的联欢会爸爸似乎要来,联欢会的消息是陈雪告诉我。她没事总喜欢到其他楼层逛逛,不到一月的时间几乎所有楼层的医生和护士都认得她了。

我在走廊的窗台边看着楼下的景象,覆盖在这个世界上的厚雪已经融化了,四处只能看到一点点白雪残留过的痕迹。道路边上种植的树木们也都长出嫩芽。人们身上的衣物变少了,这一切看在我的眼里,都觉得是上帝恶作剧罢了。

只要改变一丁点环境,人们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动。

陈雪从十九楼回来,双手各拿着一颗苹果,径直朝窗台走来。

「呐,吃吗?」

她把苹果举到我的眼前问。

这颗苹果很大,鲜红的果皮泛着光,就像一颗红色的水珠。

「嗯。谢谢。」

我接过苹果,咬了很大口。她看到我的吃相笑了。本来我想无视她,但脸还是没办法地红了。

「像这样……」

陈雪不知用那里拿出一把小刀,把苹果分成四分。她拿着一块放进自己的嘴里。

「这样,不觉得麻烦吗?」

「嗯~不麻烦。」

我继续啃我的苹果,她则把剩下的三块也吃完了。看起来她很喜欢吃苹果,也许只是苹果意味着平平安安吧。

「这个,你在哪里拿到的?」

「十三楼的婆婆送的。」

十三楼,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内科。

「为什么你有时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呢?」

我扔掉已经被啃得精光的果核问。既然充满希望,我想问问为什么你有时会表露出绝望。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陈雪望着窗外已经解冻并复苏的世界。

「你不是说,只要有希望就会好起来吗?」

「就算是那样说,我也还是担心未来会怎样。」

「我们都知道的……只是我可以平淡的接受……而你却要包含希望地去面对。」

「未来,很轻易能说出口。但终究它会是怎样,我们都没有把握。所以……所以,我想知道,我到底会拥有什么样的未来!是死亡,还是继续绽放着,我都不能平静地接受。可是为什么?我的朋友们,他们能平静无忧地拥有未来,而我却要等待命运的宣判?」

陈雪有些激动,她突然捂着脸蹲下,发出脆弱的抽泣声。这是一个不幸的少女本应有的动作,而不是一直重复着“希望”。希望确实存在,但不可能真实地摆在面前,而每次被绝望啃噬着心灵时,陈雪只能用希望来面对吗?

「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跟着陈雪蹲下来,抚摸着她的头,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不管结局如何,不要害怕。」

我只好这样说。

我似乎察觉到一件事,外表越是充满希望的人,内心则被绝望填满,因为他不接受绝望,所以他用希望来逃避自己。陈雪就是这样的吧。我的内心正因为陈雪而燃起希望的火,决不能让它熄灭啊。

本来毫无生机的我,因为和陈雪的相遇而有些动力。这也许就叫生命的动力吧,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呢?

「联欢会……去吗?」

为了转移陈雪的注意力,我把话题转移到联欢会。

「已经报名了,我是表演者。」

陈雪抬起头,脸上泪痕因与衣服的摩擦而模糊,我掏出纸巾递给她。对陈雪是表演者这件事我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她上次所说的,花儿只要在凋谢之前尽情绽放就很幸福。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凋谢还是继续绽放吧。所以她在做着两种结果都会降临的两种选择。

但她是幸福的,无容置疑。

第一次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悲伤释放给外人看,她的心里很矛盾吧,但悲伤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东西,总在找空子往外面钻。

「你表演的话,我很期待哦。」

我微笑地抚摸她的头。

她似乎止住了悲伤,洁白的面庞现出希望的笑容。

「这种默契,是恋人才有的吗?」

她很唐突地问,

「恋人?」

对于恋人这个词我没有印象,或许他没有恋人,留给我的透明人格也没有恋人这个词的印象。

「嗯,只是说说哦。」

「嗯……那个,恋人是什么?」

「以后解释给你听。」

陈雪站起来,朝她的病房走,我第一次注意到病房上的门牌号码是:333。

「那就这样吧,明天就是联欢会。」

陈雪在门口转身,给我一个美丽的微笑。

治愈悲伤,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吗?这是多么乐观的灵魂。

「嗯……」

我挥挥手,回到病房。特别注意到自己的病房门牌号码是555。

躺在床上,回想起陈雪蹲下去的那一幕。悲伤吗?就算在乐天派的心中也依然存在着。不可能有人会对悲伤完全免疫,就好像人终究会生病。

第二天

早晨,我还没起床,就看见穿着西装的爸爸提着水果和一个小包走进房门。

「在这里住的怎样?」

爸爸坐在床沿问。

「嗯,好。」

「听说有一个女孩也住在这里,她好像是这次联欢会的表演者。」

「是的。」

我和爸爸的对话很少,可能没有太多回忆吧。情感的建立跟回忆有关不是吗?

「那个,记忆的事,不用着急。」

爸爸故作微笑,摸着我的头说。

「嗯,我都听到了。」

我面无表情,并没有顺着爸爸的话。爸爸听到我这么说,先是不解后又黯然。

「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的,包括记忆。总之你安心地住在这里吧。」

黯然从爸爸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慈爱。

「联欢会的场地在体育馆,我们等下就去。」

「现在就开始了吗?」

「是的。我先下去等你,不要穿病服下来,我给你带来的衣服在小包里。」

爸爸说完就出去了。

我换上爸爸带来的衣服,这是一套白色的运动服,还有一双运动鞋,也是白色的。

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什么感觉。

穿好后,我去敲陈雪的门,像上次一样没有反应。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早就走了吗?这次很奇怪呢,没有叫我起床。

下楼后,爸爸在门口等着我。我们打车去了体育馆,那里已经有很多人。门口的人们似乎在等待同行的人的到来。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陈雪的踪影,但是徒劳。爸爸把我领到体育馆内的观众席上。我们在第一排,离表演台最近的位置,这里的位置虽然很好,我却听到广播里的女声提醒病友们为顶楼的住院者和家属让位。

我们这个位置是我用顶楼的身份换来的,想想我觉得有些难以说清的感觉。坐在我右边的大叔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拍拍我的肩膀,

「没关系,我们都认识你。」

是我下楼的时候,你恰巧看见了我吗?

「抱歉……」

我含着歉意说道。

大叔看着表演台,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

表演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便是陈雪。

她站在表演台的中间,穿着上次给我看的那件连衣裙,像是天使亲临人间。

随着音乐响起,她翩翩起舞,舞姿让人眼花缭乱,像是一朵莲花正盛开在舞台中央,莲花的花瓣都在抖动着,抖落了停留身上的仙气。

广播里的女声缓缓说着,

「这是陈雪为我们带来的舞蹈:《勿忘我》」

然后,广播里响起很优美的音乐,和着陈雪的舞蹈,我像是来到人间仙境欣赏天使的舞蹈。

观众们为她惊呼,但惊呼之余,我听到细声的叹息。有不少人都知道她来自顶楼,他们都知道,那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她一定是天使吧。」

爸爸看着陈雪,语气中带着惋惜,

「和你同样住在顶楼呢。」

我点头,认同了爸爸的说法。就是这个天使,把希望带给我,让我在绝望中看到能够照亮自己的光明。

陈雪的舞蹈结束,背景音乐也停止,全场静悄悄的,我似乎听到了陈雪的喘息声,劳累之中带有痛苦的余音。

突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都把自己的祝福寄托在掌声中向陈雪发过去。

但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降临。

陈雪退场后,接着的表演都索然无味,我心中的焦虑突然增加几分。我要求回医院,爸爸同意了。他打车把我送到医院就坐在那辆车上去了公司。

回到医院,果不其然,陈雪出事了,她被送往了十七楼的急救室抢救。我回想着上次在图书馆看到的资料,原来自己的预测是真的。陈雪会因为癌细胞的扩散而站不起来,她只是在硬撑着跳完舞,我听到的她的喘息声也是真的,那里面包含着痛苦的余音。

笨蛋吗?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既然无法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就算了,又不是只有这样才有价值。

我在十七楼的急救室的门口等候着,直到白天变成了黑夜。假如我不在这里等候的话就没人在这里等了。虽然我和陈雪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我还是在心中祈祷着希望她没事。我们约定了明年冬天还要一起看雪花啊。

终于,急救室的门开了。出来的医生满头大汗,像是刚刚和死神进行了一场战斗。

医院看到我很惊讶,还没等他开口我就问,

「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喘了一口气,

「上帝有意让天使在这个时候回去,可我把她拉回来了。」

听到这里,我长呼一口气。但医生后面的话让我的心又紧了。

「她的母亲现在不在这座城市,接到消息后,她正在往这里赶。陈雪腿部的肿瘤突然恶化,我们已经切除了她左腿的肿瘤,但她可能站不起来了,就算能站起来,也必须使用拐杖。如果你认识她的母亲,请尽量安抚她,也安抚病患。」

“她可能站不起来”这句话像炸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开。

花儿在尽情绽放时,用掉了所有的养分,它的叶子和花瓣因为失去营养而掉落。假如是别人的话,我也许不会这么悲伤,但是陈雪的话,我的悲伤就像被点燃,在体内燃烧着。

陈雪被抬出来时眼睛闭着,她也许不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站起来,还在梦中重温着那段舞蹈。她没有告诉过我她会跳舞,也许只是想在今天给我一个惊喜。

我不敢呼唤她的名字,只怕她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已不能站立。我坐在公共椅上,捂着脸,悲伤继续燃烧着,眼泪沸腾了,不由自主地流出。

恋人?

我心中冒出这个词,我似乎想起来了,所谓的恋人是什么。我现在的泪水,就是为恋人而流的啊。

一个把希望带给别人的天使,究竟是因为什么要遭这种罪?上帝真是个混蛋,真是个混蛋!假如有悲伤就给我好了嘛,为什么要给陈雪呢?为什么要生命有限的她去承受这些可以免掉的罪呢?给我啊!我可以承受这些啊!混蛋上帝!

我不敢跟着抬走陈雪的护士后面,我怕陈雪突然醒过来对我说,冬天一起看雪花绽放。这种话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话了,它是具有杀伤力的。生命这种东西,脆弱地就跟气球一样,上帝需要动用一根手指就能毁掉我们的全部。

就算是陈雪,经历这样的事,也不可能还是带着希望微笑吧。这种事,已经足以拆穿希望的骗局了。

希望是存在的,只不过它是个骗子!

它欺骗了陈雪和我。

我的头隐隐作痛,似乎里面的肿瘤开始活跃了。为什么肿瘤这种东西会长在人的身上呢?当我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头愈加疼痛,像是有人在捏我的大脑,浑身的汗水止不住地流。头疼没有减轻,反倒更厉害,我只好撑着墙壁慢慢往电梯走,引来周围不多的视线。

「没……没关系吧……」

一位头发泛白的阿姨走来担心地问,

「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谢谢。」

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词,刚好电梯停在十七楼,门打开时出现的竟然是陈雪的妈妈,她看到我很冷漠,以很快的速度朝急救室走去,仿佛不认识我。我想对她说陈雪已经出来了,但她的速度太快,而我的头疼不允许我做多余的动作。我钻进电梯里,不慎摔倒,眼前一黑。

我做了梦,很长的梦。梦里是白色的世界,有我和陈雪。陈雪像一朵盛开的白莲,站在世界的最高的塔的顶端注视着我。她的微笑中含着希望与痛苦,而我在地平线上,想要接近她,却无能为力。

我绕着塔周围的斜坡奔跑着,向上望去,陈雪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她笑容中的希望和痛苦在挣扎着。

当我跑到塔的顶端时,陈雪不见了,就像这个世界本来只有我一个人一样,塔顶什么都没有。我这才发现,这个世界安静地如同医院的深夜。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我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头痛消失了,但身体很虚弱,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听见除了点滴的声音外,这本来应该安静的顶楼还有另外两个声音。

「不需要!我不需要回家。」

这是陈雪的声音,虽然透着虚弱但很倔强。

「你一直不听我的话,你究竟想怎样?当初是你要来这个医院,我同意了,现在你的病情恶化了。你想在这里等死吗?你是不是有意想要留在这医院?」

这个女声……没有听过,那是陈雪的妈妈吧……

「虽然我充满希望,但是这个病是治不好的。我偷听了你和主治医生的话,治不好的……治不好的……」

陈雪的声音突然变得无力。

「你……你什么时候偷听的?」

「还没到顶楼之前,医生拉你到病房里,我在门口……听到了……」

是在遇到我之前,就知道了吧……

「总之,你好好想想吧。」

陈雪妈妈的声音落下,接着是用力的关门声,从我敞开的病房的门,看到穿着黑色长裙的她气急败坏的脸和匆匆离去的脚步。

陈雪的妈妈离去后,医院并没有恢复安静,陈雪的病房里传来她的阵阵小声啜泣。

我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感情起伏的,但偏偏只是对陈雪,我无法平静。她的啜泣声让我的心纠成一团。我多想对上帝许愿,让我现在死去,把本应是我的生命给她。但这不可能,现实是残酷的,以后对于陈雪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般。就算她能活下来,也不能像花儿那样绽放了。她的腿站不起来了,就算能站起来,也需要拐杖来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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