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呆呐,维拉托?”
爱丽丝的声音将维拉托的视线从远方的高楼顶部拉了回来。
“……不,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去哪儿。”
“不太想回俱乐部呢”,维拉托这么说着叹了口气。昨天只是碌碌无为的坐在俱乐部里打了半天的扑克牌,让他产生了一种未名的愧疚感。今天至少还是得去猎杀点奇体,不然总感觉内心的躁动就要压抑不住了……
“说的也是呢~现在俱乐部也不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不应该说是不愿意回去么?”
“法尔那家伙,”爱丽丝维持着将双手交叉藏在背后的姿势转过身来,“似乎想利用俱乐部的那部分人作为诱饵,分担一些可能会向安提莫德中心发动袭击的力量哦。这就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好像也不是?”
……法尔会做这样的事情么?维拉托难以想象。
只是权衡利弊罢了。维拉托自问自答。
“总之,现在回到俱乐部去躺那团浑水很明显不是明智的选择。今天就去图书馆消磨时间吧。”柴郡作出了很符合他风格的发言。而爱丽丝也很配合的将交叉的双手举至胸前,“我有异议!我又看不清书本上那些字!而图书馆里又没有有声阅读!与其去图书馆看那些笨重的纸质书,还不如直接在手机上看要来得痛快!”
“——哦。看来,你是想和我来讨论纸质书籍在人类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么,爱丽丝。”“时代变了啊,废柴君!”
兄妹二人眼窗内放出强烈的红光,面具也紧紧贴近,仿佛要撞上了一般。……唯独在这种奇怪的固执上,两人之间才有兄妹的共通性呢。不过说到底,他们到底是不是兄妹这一点,就连维拉托也不太清楚。
“既然不愿意去图书馆的话……爱丽丝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维拉托的强制插入,终于还是避免了两人之间可能会出现的漫长的争论。
“说的也是呢……今天冬妮娅似乎也不打算去巡逻——维拉托,你脸上现在写满了‘那就去阈界吧’的表情呢~只有能将漂亮话贯彻到最后的主角,才能够受到大众的欢迎哦?”
额,不好……
明明上午才和法尔耍帅说自己比起复仇更注重同伴来着……维拉托有些难堪的遮住了脸。
“不过,我们也的确一天多没有清理奇体了。”柴郡及时接下了话,“虽说没有接下委托,猎杀的奇体数目不会算在系统以内,但我们平时也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清理奇体的。”
“那……去我们两天前遇到微笑傀儡的区域如何?”爱丽丝伸出食指抵住下巴,做出了情理之外,但意料之中的发言。尽管如此,维拉托还是忍不住问道:“花老板昨天不是说,那个区域的委托被取消了么?可能是这半年里那里发生了什么——”
“就是因为可能发生了什么才要去啊!”爱丽丝嬉笑着打断了维拉托的话语,“而且,你也想自己亲手消灭一次微笑傀儡,而不是像上次一样草草收尾吧?”
“——唔。”
维拉托不得不承认,爱丽丝的确具有能够看穿他人想法的能力;每次提出想法的同时,她总会向其他人指出这件事情中具有的不可忽略的价值,从而使周围的人都成为她的共犯。这与其说是出色的领导力,倒不如说是蛊惑人心的魔力吧——即使认识到这一点的维拉托,却也无法将反驳的话语说出口。
“我没有异议。反正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我们也能够处理。”柴郡则用着平淡的语气说出狂妄自大的话语,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那我也没有异议。”维拉托最终还是微微露出苦涩的神色,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
“……(哈欠)。”
当法尔捂嘴稍稍打了个哈欠时,他才意识到向意识袭来的困倦有多么的严重。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站直了身子,默默的扫视了一下里厅。
由于对阈界的探索项目都因不法之徒的袭击而暂时停止,现在俱乐部内的气氛比起前几天来说要更加颓废了——至少在考克与佩恩之间是这样。但是,可能受到不法之徒袭击的紧张感,也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露出轻松的表情继续在桌前甩出手中的纸牌的,大概就只有那几个早已看淡一切的老成员,和本身对于这次事态没什么危机感的新人了吧。
“……唔。”
不行……脑袋果然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看来两天的高强度调查之后,又立刻在俱乐部内值班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但是,法尔也不想继续麻烦已经替他在吧台后站了两天的玛莉;尽管她露出非常坦荡的笑容表示自己可以继续代班,但出于某种类似于在利用她的好意般的负罪感以及作为绅士的自尊,他还是拒绝了玛莉的好意。
(但是……这样实在还是有些吃不消了。看来只能自掏腰包给自己泡一杯咖啡了么……)
哒,哒——
正当连这个想法都快要被困意吞噬之时,来自里厅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将法尔的意识从黑暗里拉了回来。
“——他们进入国王的领地了。”
“——诶?”
法尔尚未清醒的缓慢头脑让他对花清弥的话语做出了愚蠢的回应。但是,那关键的词语像是灌下的冰块般,终于让他从头到脚都重新运作起来。
“谁?”
“柴郡他们的队伍。明明我已经说过不让任何人接近那条走廊了……”花清弥一脸焦躁的纠住紫色长发,“那次坍塌就是国王对我们的警告。它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不愿意主动争斗,但也绝不对自己的领土进行让步。原本来说像这样安分的奇体是不会带来任何麻烦的……除了它周期性派出用以宣誓领土所有权的士兵以外,千集三越地区有的只是一群毫无组织性的野犬而已……”
“……除非侵犯了被它视作‘皇宫’的领土么。”
法尔打开吧台后的电脑,调出了沃克斯班德内所有白翼的分布图,果然看到三个光点正慢悠悠的走向千集三越内走廊的尽头。
爱丽丝……是那个家伙吧!在明知道走廊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样的怪物的情况下,还拉着维拉托一起前往?那个疯女人!!
“打过电话了么?”
“不行。他们已经处在阈界深处了,电磁波受到紊乱的阈能流影响无法连接。”花清弥维持着焦躁的脸庞,在吧台前左右踱步,“即使现在联系在千集三越内巡逻的其他白翼,照这个速度,恐怕也来不及了;最坏的结果,恐怕就是连前去救援的白翼也会损失掉……”
哒——。
如同一槌定音般,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轻响停了下来。
“——我去把他们救回来。”之前的焦躁仿佛四月飞雪般消融,花清弥的脸上露出了凛然决绝的神色。
“……等等,现在么?!”
花清弥应该也明白现在的紧张局势;虽说不知敌人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进攻,但白翼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如果在花清弥离开期间,敌人发动突然袭击的话,群龙无首的俱乐部势必难以抵挡。
“如果柴郡他们惹怒了国王的话……想象一下吧。那就不仅仅是俱乐部的危机,而是整个阈界是否会再次出现暴露危险的危机了。再加上最近阈界侵噬速度的波动异常,若是国王暴走,使阈能浓度超过第二次侵噬的危险值……”
花清弥不再说下去了。然而法尔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不由得露出一副苦闷的脸色:“……真是的。既然你连第二次侵噬都搬出来了,那我也不得不重视这一事态了。”
“那么,俱乐部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你了。千万小心。”
花清弥的话音尚在俱乐部内回荡;然而跳动的紫发早已消失在门扉的夹缝中。
*
“——你的哥哥,是最差劲的黑鸦。”
约翰一脸淡漠的俯视着右前方的高楼玻璃的闪光,倾泻出带着极度不快的话语。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燃烧殆尽后就什么都不剩的消耗品。作为搭讪来说,你的才能也太差劲了。”
斯特拉仿佛压抑着怒气的淡漠话语从约翰身侧传来——伴随着连约翰都能听到的阈能在体内咆哮着流动的嘶吼。
两人此刻正站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大楼顶端。那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带来的微不足道的温暖,被高空呼啸的风一吹而散。
连约翰都不太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刚才那样,突然说出那种话。有可能是想在最后,劝解这个对于哥哥的命令言听计从的盲信者;也有可能,只是想对自己为数不多的队友进行一些无用的抱怨罢了——或者,两者皆有。
……不过,最后么。
约翰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也很清楚卡尔特对于自己的看法。他在屠宰场里和自己所说的“消耗品”的比喻,已经昭示了他最终的结局。
但是约翰并不在意这些。比起自己的性命,他更在乎的是自己坚持的大义。这也是明明身体体质更适合当个白翼,他却执意要成为黑鸦的原因。
但是现在,比起稍远一些的生死存亡的战斗,约翰更需要注意的,是来自隔壁的剧烈杀意。这种程度的剧烈波动……恐怕堕落成灰影已经是时间问题了吧。然而即使如此,斯特拉拥有着最为危险与致命的能力这个前提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需一击。在两人如此接近的情况下,恐怕约翰连丝线都来不及放出,就会化作难以分辨的肉泥了吧。
“——你的哥哥,是最差劲的黑鸦。”
即使如此,约翰仿佛对那阈能奔腾的响声置若寡闻般,又一次说道。
“……看来你有什么想抱怨的样子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短暂的沉默后,少女收回了仿佛要将周围侵噬成异界的阈能。
但那些阈能并不是消散了,而是开始凝聚成一颗细小而恐怖的“子弹”。
如果自己没能给出一个满意的回答的话,这颗“子弹”恐怕就会向我飞来吧。然后,压缩的阈能如同鲜花般从体内爆开,轻而易举的将身体搅的一团糟——约翰仿佛置身事外般的这么想着。
即使如此,卡尔特的差劲也不是能靠一句两句就能概括完全的。如果将两人之间冗长而郁闷的相处时间和她一一讲述的话,那简直就像把自己最讨厌的记忆通过倒带在大屏幕上和其他人再次共享一般难受。
于是,某段记忆在约翰的大脑内闪过。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回答,但约翰还是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
“卡尔特他……以前曾销毁过一些打着普通村庄的幌子,暗地里进行纬度特饮制作的村庄。”
“那种事我也做过。没什么奇怪的吧?”
除了不法之徒以外,也有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阈界秘密的大大小小的商户或资本家。而他们产生的想法也与不法之徒的投资者们如出一辙——比起那愈发迫近的世界危机,他们更在意的是在末班车尚未到站前,自己还可以从中榨取多少价值这一点——也就是与不法之徒的投资人们抢生意。而为了使交易更加便捷,纬度特饮的制作地点往往选在靠近两国边境之间的偏远村庄。虽然一般来说村庄内外来人员的身份让他们很容易暴露,但也存在着部分村民受到雇佣帮忙制造运输的情况,因此有时也很难才能筛选出这类村庄。
“或许吧。那是一个十分正常的村庄,至少从周边其他村庄的评价来看的确如此。没有异常的进出车辆,也没有在黑市阈石的运货名单里,是一个模板化现象严重的普通的村子。而卡尔特,也只是毫无目的地的询问了一对似乎从那个村庄赶到邻村集市的夫妇一些和阈界毫不沾边的问题而已。然后就是那个村庄,当晚突发大火,伴随着助长火势的大风变成了一座完全的废墟。”
这当然是卡尔特做的;虽然当约翰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所有的尸体都被烧到看不清楚面目,甚至连一点水分都没有,仿佛已经在火中烤了三天三夜般的枯槁。翻山越岭赶来查案的警察都难以通过这些尸体的DNA来确认他们的身份,毕竟能够采取的信息已经被烧得渣都不剩了。然而,唯独之前那对夫妇活了下来。仿佛是因为半夜被热气热醒,才发现家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在夫妇二人勉强逃离后,燃烧着的房间就立刻倒塌了。这也算是死里逃生吧。”
“啊?这算怎么回事?”
斯特拉周围弥漫的愤怒之中,参杂了一丝迷惑。
虽然搞不清楚身为卡尔特妹妹的她,为何也展现出对其哥哥的行为难以理解的感情。不过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理解卡尔特心中的异常吧。
“当我拿这件事问起他时,他反而皱着眉头说教起我来。‘他们可是已经和我敞开心扉尽情交谈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对朋友做出那种事情!’这么说着的他又是如此认真,仿佛那场大火内消逝的生命就是如此理所当然一般。”
“——那是你的心理过于感伤了,约翰。明明自己也是走在刀锋上的黑鸦,哪里还有无聊的心思去分给其他人?”
斯特拉皱起好看的眉头,鄙夷的低声说道。
事实上,约翰也觉得这个故事也实在过于普通。他也是和死亡打了长久交道的人,自然早有了将“直立于大地之上”与“横躺于大地之下”一视同仁的觉悟。
但是要说觉悟的话,卡尔特心里似乎也抱有着类似的东西。
……不,果然还是不太对。与其说是觉悟,卡尔特更像是遵循着某个信条般,看待自己周围的“人”。
“在那以后,卡尔特又故技重施的烧毁了和那座村庄隔了数十公里山路的另外几个村庄。后来的调查证明,那些村庄并非通过现实中的货车运输需要交易的货物,而是直接在阈界内通过接力的方式,将货物从内陆送到边境,再进行交易。恐怕卡尔特在阈界内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会如此精准的将所有涉及纬度特饮制作的村庄全部摧毁了吧。”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约翰?”
……看来这个故事还是过于漫长了么。约翰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那宝石般淡绿的眼眸在自己身体上肆意扫视,寻找最佳的击中点了。既然如此,那就放弃过于冗杂的前戏,直接说出结论吧。
“——你的哥哥,将自己视作人。然后,所有能和自己建立对等关系的,或位于自身之上的,也是人。除此之外的一切——”
除此之外的一切,恐怕在他眼里连生命都算不上吧。做得异常精细的人偶?还是只会映照着虚幻光影的琉璃?约翰难以想象卡尔特眼中那误认的世界。
与此同时,他终于想起自己会说出这种仿佛将头自己伸入饥饿狮子的血盆大口的话语的契机了。
“……当我这么评价卡尔特时,他只是露出普通的微笑回道,‘你还是不理解为好。如果你也变成像我一样差劲的话,我可能就不得不杀人了呢。’”
咻——
约翰感受到什么东西险而又险的擦过自己的头皮,飞向蔚蓝得仿佛要将人吸入般令人头晕目眩的天空。
“……啧。打偏了。”
仿佛想印证这句话的正确性般,斯特拉一脸后悔的从白色蕾边的黑色长裙中取出震动的手机。然而当她用白皙的手指按开像是某条短信的界面时,她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花清弥离开了俱乐部,前往千集三越地区。计划提前实施。’”
斯特拉一字一顿的念出短短的两句话;如同言灵一般,在这句话说出的同时,从城市内部刮来的冷风突然反向,朝着沃克斯班德的中心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