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风川,到你值班咯。”
“啊,是这样么。那我现在就过去。”
风川一边招呼着进门和自己换班的同伴,一边打开了值班室的门。
……嗯。稍微有点想抽烟啊。
明明刚刚在值班室里没有感觉,在走出门的瞬间却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简直就像走出家门后,才开始检查自己是否忘带东西的粗心大叔一样。
不,现在还是忍耐一下吧。不管怎样,现在可算是紧急状况,不是能在路上开小差的时候。风川最终还是掐灭了自己的想法,快步的走出室内的长廊。
一走到室外,整座建筑特有的焚烧味与金属味就挑动着风川的鼻子。
这里是安提莫德中心——更进一步讲,是位于阈界内的安提莫德中心。
除了位于建筑最前方用于伪装成车辆销售中心的部分,和零零散散分布在中心内的“安全区”,安提莫德中心的主体都完全位于阈界之内。像这样能让阈界与现实世界发生如此巨大差异的操作手法,恐怕也只有安提莫德中心那些透支着生命,几乎整天都待在阈界内的研究者们做得到了吧。
风川一边走过两面露空的长廊,一边看向建筑的内庭。整座建筑内部的墙面和地面都被金属模样的材料铺满,穿梭在排列整齐的焚化炉之间的,是由安提莫德中心人工培育出来的奇体,碎岩者与钉枪射手。它们能听懂人类的简单命令,开采阈界内的阈石矿物,并对它们进行简单的加工。
明明是应该消灭掉的敌人,那些疯狂的研究者们却研究出这套用于驱使它们为自己效力的手段,到最后甚至还研究出如何在阈界内小规模制造服从人类命令的奇体的方法;风川虽然不愿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但还是为人类仅在使用工具上出类拔萃的能力感到不安。历史的进程里总是这样,“先污染,后治理”,只有在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人类才能学会悔改。这个道理千百年来亘古不变,而且人类也从不会从中吸取教训。
“嘿、咻。”
风川扒住从楼顶伸下来的铁梯,爬上了没有围栏的楼顶。虽说这并非是正规的道路,但风川实在不愿意多爬一点那个可以把人绕晕的螺旋式阶梯。
那是一个毫无坡度可言,相当陡峭的楼梯;而且由于地形原因,走廊还设计得非常狭窄,狭窄到会让人犯轻微的幽闭恐惧症的程度。与其在那种可以把指南针都转失灵的楼梯上走,风川更愿意爬高塔外部的备用楼梯。
“哇啊,噢,噢。”
风川踏着半点防护都没有的铁梯,有些悸动的看了看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地面,将自己的身体又往上拉了几节梯子。虽然以他的灰影的实力,从这里摔下去应该不会死,但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他现在爬的,是整座安提莫德中心的瞭望塔。据说瞭望塔高度的设计,参考了距今为止所有拥有远程攻击能力的白翼所能攻击到的极限范围,以确保瞭望者的人身安全。拜此所赐,瞭望塔的顶部已经到了连风川都会有些脚软的高度。
咳、下次还是爬那个让人转得恶心的螺旋楼梯比较好……
当风川终于坐在顶部天台的边缘,抬头看向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红色海洋时,他由衷这么想到。
在休息了一小会后,他拍了拍屁股站起了身,从天台的金属围栏上跳了下来。
这是一个以塔身为中心建立的露天阳台。阳台的正中央,则是一个方形的小房间,墙的一面是螺旋梯的出口,一扇沉重而生锈的大门。由于这个房间遮挡了部分的视线,所以瞭望者至少为两名,当然人手不足且非紧急情况下,也有直接让瞭望者直接爬到房子顶部的情况。
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不愿爬这个梯子啊…在看着生锈的大门发出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的感叹后,风川绕过房间,想看看另一个瞭望者是谁。
有个女孩在。
对方坐在阳台一角,没有扶手的边缘上。
她一边将腿晃来晃去,一边眼神空洞的看着眼前这座空无一人的荒芜城市。
虽然风川可以笃定有眺望者在,但他还是吓了一跳。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这个穿着淡粉色卫衣的女孩的身份。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身后,女孩回过头来,戴在脖子上的铃铛也发出清脆的声响。从那张脸庞无法看出她的想法。与其说是空空如也,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表情。由于过多感情交杂在一起,使得她的眼神看上去像是一整个灰洞。
啊……我好像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风川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他无法理解,作为安提莫德企业董事长的女儿,眼前这个女孩的真实想法;但她脸上的这副神情,很明显不应该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应该露出的。
这里就应该避开视线,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退回自己的瞭望区域。对,就和动物一样,坚守在自己的阵地里就好——
“你那样坐着很危险哦。”
所以,当风川意识到这句不解风情的话是从自己的嘴中说出时,他赶紧闭上了嘴。
听到这句话后,女孩的脸上恢复了些生气;她鹅黄色的瞳孔总算聚焦在风川身上,好像刚刚没意识到他站在那里一般。
“嗯?”
少女尚还残留着稚气的脸庞眨了眨眼睛。
“你刚刚不也这么坐着么。”
“哦、哦。毕竟我习惯了嘛。”
看来她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爬上来了。
“我也不要紧的。如果真的不小心掉下去,我还可以用镰刀把自己勾回来。”
少女说完这句话后,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粉红色小包。哎,事实的确如她所说。在考虑她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女之前,更应该考虑她那比我还要高许多的莱斯等级才对。
“不过,你在替我担心对不对?谢谢。”
少女露出了毫无忧虑的笑容。至少看上去如此。和现在的她相比,刚刚露出阴霾神情的模样好像幻觉一般。
“你愿意和我讲话,实在是太好了。毕竟无论怎么搜寻,该是空无一人的地方还是空无一人。总不会是大家都死光了吧!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些害怕。刚刚那个眺望者也是,全程只有在上来和离开的时候和我打了个招呼,搞得我很无聊。”
“啊——我了解我了解。在阈界里待久了,总会产生这种错觉,好像这边才是现实世界,而那边则是自己在做的梦一样。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把如同世界末日降临的世界当做现实什么的。”
“对对对。而且看到能动的只有街上乱走的奇形怪状的奇体,还有工厂里那些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机械工作的奇体,看起来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对彼此所言都产生共鸣的两人点了点头,又因为这样搭调的行为笑出声来。
但是,风川很快意识到自己搭话原本的目的。
“话说回来,现在可以从天台上下来了么,夏米尔小姐?”
在听到风川的话语后,夏米尔放松的表情很明显僵住了一下。
随后,夏米尔小小的叹了口气。她再次看向自己的面前,散发出对话结束的氛围:“不用担心我。比起这个,瞭望的任务才最重要吧?”
唔,看来交涉失败了…风川有些难堪的挠挠头。在确定夏米尔完全没有离开天台边缘的迹象后,他只能有些狼狈的回到了天台的另一端。
风川下意识的叼起一根烟,正要将其点燃,却突然想到了身后的夏米尔,只能讪讪的又将香烟收回烟盒里。
蓦然间,风川抬头看向中央公园的方向。
今天阈界内的阈能似乎更加躁动。拜此所赐,天空投下的红色光线,正好照亮了那团占据了公园中心四分之一的黑色物体。
暴君,嗜血的尼禄(Viri sanguinum Nero)。
在五年前为止,那里只是一个空荡荡的中央公园而已。安提莫德中心的本部也不在这边,而是在发生第一次侵噬的那座城市里。
虽然沃克斯班德一开始是一座平庸而普通的城市,但也拥有大量人口与看得过去的经济发展,也是周边三线城市与农村的人民近在眼前的发展目标。以服装业为中心,聚集了一些以此为业的商人与产业家。
一切都是过去式。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这座城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质。
如今,它是悬在世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同时,也是第二次侵噬发生的“震源”地区。
在第一次侵噬时,刚刚建立起的俱乐部,和初具规模的安提莫德企业,艰难的抵制住了奇体在现实世界中的肆虐,同时配合国家政府调整舆论,压下了有关阈界的一切。自那时起,安提莫德企业便一直受到国家的资金补助,与崔妮塔俱乐部一起持续奋战在抵御奇体的第一线。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人员的损失,但那一直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尽管仍然无法研究出将两个世界分离的方法,但至少也控制住了阈界侵噬的扩张进度。
而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也在五年前那一天突然面临了尾声。
那一天,国王——不死的李尔(Lear)①在千集三越区域出现了。
间隔一个月,魅魔——萨丘巴斯(Succubus)在曜晶国际区域出现。
仿佛嫌这座城市还不够可怜般,间隔两个月后,便是暴君——嗜血的尼禄在中央公园出现;而几乎同时出现的,是远在城东地区的末日四骑士——战争(Conquest),杀戮(Slaughter),饥饿(Famine)和死亡(Death)。
至今他们仍未能理解,为何如同末日化身的它们,会如此大规模的、分布密集的出现在这座城市。若非它们中的大部分仍窝在阈界的最深层区域,恐怕不止这座城市,半个世界都将陷入阈界的侵噬吧。
即使如此,在五年前的那场“阿拉克涅(Arachne)之死”,即萨丘巴斯的歼灭战,仍然在每个经历过的成员的心中,留下了可以被称作心理阴影的回忆。
萨丘巴斯是唯一一个会主动出击,狩猎白翼,甚至最后半个身子已经探入现实世界的领主。为了将它歼灭,俱乐部与安提莫德中心派出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白翼,其中还包括从圣堂教会借来的,拥有智天使等级的执行者一名。
歼灭战的结局是异常惨烈的。他们贯彻了自己所信的正义,贯彻了无从退让的信念与想法,为了保护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群众,永远的留在了萨丘巴斯的巢穴里;即使如此,萨丘巴斯依旧没能得到歼灭。它将自己的巢穴后移,和其它的领主一样,缩在了阈界的最深处。同时,它还定期派出自己的眷属,通过狩猎其他的奇体,恢复自己的能力。
俱乐部和安提莫德中心自然想彻底消灭这个恶魔;但惨痛的代价在前,外加城市内愈发躁动的奇体,让他们最终没能讨伐它。而现在,俱乐部和安提莫德中心再次拥有了和它一战的力量,却因为现实世界里突然对他们出手的黑鸦,而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计划。这让风川内心郁结起一团怒火的同时,也为黑鸦背后支持他们的资产家那只顾眼前利益的贪婪而寒心。
——嗯?
风川敏锐的在视线边界捕捉到一个窜过去的影子。他立刻回过神来,紧紧盯着天桥对面阴影窜进方向上的那栋建筑。
那是位于街道拐角的一栋小型动物医院。理所应当的,透过那玻璃已经全部碎裂的窗户,风川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躲在那里面的迹象。一丝冷风吹过。风川不放心的从口袋内掏出一条小小的药剂,里面装着不知为何物的透明液体。
这是安提莫德中心给内部人员分配的维度液。它们虽然浓度很高,却不会一瞬间遍布整个身体,从而导致白翼奇体化,而是以一个较长的时间在白翼的体内稀释,使白翼体内的阈能浓度维持在危险线附近,从而最大程度的发挥灰影的功能。这让白翼能长时间在阈界内战斗的同时,也能给予灰影不小的强化。
咯叽。风川用牙齿撕下了维度液的开口。感受着身体在随着阈能在体内流动而逐渐发烫,风川咽了口口水,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的狙击枪架在天台上。
好了。让我看看…到底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走私犯),还是我们的猎物呢…
当然,就算真的看到了,风川也知道这么遥远的距离,自己肯定射不中。这就是瞭望塔修得过高的缺点:下面的人打不到上面,上面的人也很难瞄准下面。即使如此,风川也可以在发现敌人的第一时间,立刻通知楼下的其他白翼,对那栋楼房发起突袭。
然而,没等风川将自己的眼睛凑近瞄准镜,一声低沉而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如同飓风袭过的冲击波,从风川的背后窜向身前,让他差点没从塔上掉了下去。这让他惊疑不定的停止瞄准,同时转头大声向楼房另一边的夏米尔搭话:“夏米尔小姐!那边出什么事了!”
然而,回应风川的只有沉默。这让风川的内心更加火急如焚,又用更大的声音向着楼房后面呐喊:“夏米尔小姐!你没事吧!”
“啊,啊……”
在飓风袭过的短暂寂静中,夏米尔带有一丝颤抖的声音,从房间的背后传来。
“那、那是…”
“是什么!”
“李尔王…”
风川听清了那差点要消失在空气中的呻吟;但他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在那一瞬间,风川甚至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李尔王…出现了…”
……什么?
就算情报确认无误,风川的脑袋在那一瞬间还是没转过弯来。
明明一直窝在阈界最深处的李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说到底,为什么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风川的脑内自动给出了答案。李尔王的出现,能给谁带来最大的利益,这个问题的回答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群疯子……为了分散我们的人手,你们不惜做到这一点么,不法之徒!!!
风川感觉自己的手掌就要被指甲掐破了;但他还是没能察觉到已经被自己咬出血的嘴唇。他抬起架好的狙击枪转过身,想立刻转移到夏米尔那边确认具体情况——
紧接着,伴随着突然从背脊传来的炙热温度,最后吞噬风川意识的,是一道从他身后射来的,将他整个身体都覆盖住的巨大白色光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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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注释
①不死的李尔:源自2000年出版的电影《国王不死》(The king is alive)。在一个经典的弹尽粮绝的荒漠场景,与同样标准配置的焦躁绝望的人群中,为了逃避对死亡的恐惧,其中的一名脚本家凭借记忆默写出了《李尔王》,并安排大家一起排演这出剧目。然而随着得到救援的希望逐渐渺茫,人性中最丑陋最原始的部分开始纷纷展现出来;每个人不再是单纯的饰演着剧中的角色,赤*裸裸的人性和欲望在角色与现实之间纠纷交错……
获得2000年东京国际电影节大奖提名,同时摘得最佳女主角奖。
(其实我原本打算叫他尤内斯库……但那就有些沾不上边了)
(见鬼,自小说、番剧以后,这个人终于开始推荐电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