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 中

作者:萝莉王道 更新时间:2011/10/16 7:25:40 字数:0

十岁之后,我喜欢到歆苑东的莲水屋那里去。那里有好喝的莲水汤,有漂亮的莲水,还有可以说说心里话的辞妈妈。

也只有在莲水屋里,才可以看到歆苑外的世界。

第一次发现歆苑外的世界是那么与歆苑不同的时候,我差点高兴地从八孔窗下的凳子上掉到了沸腾的莲水里。在歆苑之中,假山和人工河流环绕交错,茂林修竹,桃源曲水,阁楼和唐破风的身影随处都可以看到,高高耸立的长塔在中国黄的月华下披着枷锁一样的冷纱。夜总是长,琴声或者琵琶的哀怨在红色枫叶染透青石板路的时候绝望个不停。如果从文人厅走过,闻到的全是墨香,那种香气,斑驳了夜下长长的玄武岩墙。

而八孔窗后的歆苑外,是另一番景象。清澈的光,土黄色的墙,穿灰色布衣的小贩高声讲或者低声唱,透风的茶楼边有佩剑的姑娘。车马缓缓驶过,装着谁的一生在到处奔波。食摊后的汉子嘴中有一枚发光的金牙,脸上爬着年华,他的娘子在门口等他回家。

我瞪大双眼看着窗外的一切,一动也不动,辞妈妈盛了莲水汤给我,她笑着说:唐,你和你父亲当年一样,那么向往窗外的世界。

我想出去。我说。而辞妈妈的回答是:啊,我们的小唐想出去啊。好啊,那你去找檀吧,找到她,叫她赐你一把长刀,求得一死,就可以像四月的蒲花一样离开这庞大的院落了。

年幼的我深深地为辞妈妈的这句话感到恐惧。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在歆苑这块看似明朗其实晦暗的天空下,任何关于逃脱和离开的梦想永远都将是梦想。除非有一天,歆苑制定出新的生存规则,那么那些终生受到囚禁的人才能得以解脱。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在这个安排好了所有生存方式的时代里生活下去。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八孔窗外的那些人一样,在日月更替间纵情地辗转自己的生命。

我想出去,带我的姐姐离开,然后去感受外面的世界。

那是在我成长中就形成了的信仰。辞妈妈的手掌上有厚厚的水茧,她坐在我对面,拿出年轮木盒,数着说:唐。你知道么?你已经成长到十七岁了。

我说:我知道,我十七岁了,马上就要十八了。

就在那天,辞妈妈转身对我说:唐。你喝我的莲水汤已经有七年了。现在,你一半的前世在你的身体中苏醒完全,只要找到那一半,你就可以实现你的梦了。

我嘴角带笑,没有说一句话。

对面的辞妈妈,面容在雾水之后渐渐模糊。点点坠落的水纹悬空地变得异样华美。

走出莲水屋时,白昼慌忙地跳入暗夜,一片幽密的菊花香摇动着归来,满地的惆怅散落,好像古相思曲落幕时的叹息。

我想到辞妈妈说的只有死才可以走出歆苑的话,心中有狠狠的疼痛。我想,为什么我和姐姐要艰难地呼吸在这个世界里,在残酷的标准中生活。

一个歆苑,就囚住了我所有的欢乐。

回到自己的屋子,姐姐正站在门口等我。我看着她微笑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阵阵隐忍之痛。

我和她来到河岸,看着漂浮的花灯,静静得很伤心。看着那些沉浮明暗无法稳定自己身体的灯火,我突然落下泪,我没有转身地问姐姐:为什么?我们的父母要这样留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孤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被囚困在这个世界固定的规则里,那么让人绝望。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活在这个所有规则都被别人制定完全的世界里……

姐姐从身后紧紧地环住我,长发落到我的肩上,她说:唐。不要害怕。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无论这样的囚禁有多么残忍,至少还有姐姐会陪在你的身边。只要你能安心地生存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的泪水打落在姐姐的手上,我说:姐姐。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哭了。只要你陪着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个院落。

那天夜里,姐姐和我站在河岸边,她紧紧环住我,一丝一毫也不放松。夜风诡谲华美,高唱低和中呼啸着阵阵的苍凉。姐姐的头发扬在我的眼前飞舞开去,我观望岸边的光和影,嘴角的笑容一瞬间恢复了坚韧和自负。

十七岁后我常去的阁楼,叫作风雅。那里有一个女孩,也是十七岁,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坐在轩窗旁低首抚琴,流水长发,遮住半张脸颊,她叫蝶恋花。

那天夜晚,夜风葱荣,蝶恋花的红色纱衣轻柔舞动,切断了凝望的飞鸟从阁楼的背后卷起,翅膀擦过静默的古钟。诡秘而阴晦。

十七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写出相当让自己骄傲的诗词,各大小阁楼和文人塔里都唱着我的作品,过街的孩子也会传诵我的童谣。我的字句间生长着自负和无惧的藤蔓,蝶恋花说:唐。连你的墨香都是让人敬惧的,那里面渗满了华丽的霸道。

我想这些只不过是因为太想挣破这个院落的束缚而排演的心情。在所有的阁楼里,我只听蝶恋花唱我写的词,我对她说:我想你一定和我的心情一样,蝶恋花,因为全歆苑里只有你唱出了我想要的味道。

她笑了笑,嘴角弯弯上翘。羞涩的眉间绣着娇媚的清冷。

我想,我就是要用我的文字让你们记住我,要你们记住我的名字,就算有一天我已经离开了,你们也会依然记得,这样的文字,来自我的笔下。

在我已经被歆苑所有的人都熟知的时候,辞妈妈对我说:唐。你的才华和你的父亲一样出众。我喝下她递过来的汤,说:妈妈,你手掌上的水茧又开始发黄了。

岁月雕琢,这也是歆苑的囚禁在我的手上所留的伤。辞妈妈微笑着说道。

在我离开时,她站在莲水屋的门前,对着满天的星华长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时,我清楚地看到,夜空中七绝星的光辉像风中的灯影一样,恍惚而摇摆不定。

SAN:漫长的风和修长的梦,我不在这里,你在哪里?

四月的蒲花已经飞过了歆苑的高墙。我沿着石子路来到酌兴园。这里春暖花开,蝶蜂连绵。

酌兴园里有歆苑中最好的酒,各色的文人墨客都会来这里,有的聊天,有的留下墨痕,有的只身喝着闷酒。而我,是想找回另一半前世。

我看了看园里的客人,然后缓缓坐下。在我身体的左侧,坐着老剑匠的孙子,朗,他的头发紧紧朝后束起,喝茶时嘴角微微亮出了弧度。而右侧的那个老人,是歆苑里有名的书画家,乾,传说中他并不是真正的苍老,而是因为一夜创出崭新的墨风而喜白了头发。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子穿着苗服,看样子是一个苗族的姑娘,她锁紧双眉,独自喝着清酒。

还有一男一女,是我未曾见过的,但是他们的气质,凛洌而冰冷。男的轻轻闭着双目,一点一点品味着碟中的香酒。女的则安静地坐在身旁,沉默不语。

店伙计在几张桌子间来来回回地走动,见到客人杯中的茶水已尽,就会客气地倒上满满一杯。我看了看周围,酌夫人不在这里。

我低下头,隐隐感觉到一阵诡异。而我右边的乾,铺开了一张宣纸。他一边用大理岩压纸,一边对那沉默的女子说:沁,来,为我碾墨。

沁从男子的身边离开,走过去给乾碾墨。店伙计看到沁的杯子空了,于是拿起杯子倒上了茶水。

我用余光扫了一眼苗族的女孩,她兜里正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晃动。

就是在我喝完酒准备离开的时候,就是在乾的一副字画尘埃落定的时候,刚刚回到座位上喝下茶水的沁倒了下去。乾放下衣袖,惊恐地问沁身边的男子:宋,沁她……

那个叫宋的男子俯身触摸沁的脉搏,接着转过脸来,说:她死了。

而就在这时,酌兴园后堂的布帘被人掀起。酌夫人走了出来,说:谁都不许离开。否则,我酌兴园无法向檀交代。

我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沁的尸体边,弯下腰察看。我将手放在她颈部的左边,然后又放到右边,说:是毒。她死于毒。

酌夫人嘴角的弧度诡异地扬起,她说:那下毒的人一定就在这园子里面。

坐在位子上的宋缓缓品下一口清酒,站了起来,从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说:说不定,下毒的人就是这东西的主人。

我走过去,看到他手中的那半枚整齐的指甲,然后走向了店伙计。我站在店伙计面前,迅速地抓起他的手。我看着他小指上那只剩下半截的指甲,嘴角边扬出得意的笑。我说:宋,他不是凶手,你想错了。

酌夫人走到我身后,低低地说:如果他是,我绝对不会姑息。

我转身面对大家,说:不。他不是。因为他手中的半块指甲是没有毒的,而宋手中的半块指甲却填满了毒。如果他自己下毒而在倒水时投下毒的话,他不可能笨到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也不会亲手切断自己的指甲来填毒。唯一的可能,就是有谁利用这一特征在误导大家的判断。

说完,我走到宋的面前,问他:你是怎么得到这块指甲的。

这块断甲,就在沁的杯中。他再次缓缓喝下酒,语气冰冷地说。

我举起沁的酒杯,看了一下杯壁。我对店伙计说:来。帮我倒杯水在这杯子中。

我喝下店伙计倒的水,但是没有任何反应。相信酌兴园的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沁并非死于指甲上的毒,而是死得更为隐秘。

我的眼光慢慢落在宋的身上。这个男子的表情一直如植物一样淡定,缓缓地喝着清酒。湿湿的嘴角在暗夜的死亡下没露出一丝慌张。月光被天空抛到了酌兴园里,孤单得彻骨。石桌和石凳一圈一圈斑斓的影像迷离。

我看得到,除了宋之外,其他的人脸上都有一阵恐慌。

我转身走到酌夫人的身边,和她靠近,说:我知道凶手是谁了。但是你一定要先让我们大家离开酌兴园。

酌夫人疑惑地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回到屋子的时候,姐姐仍旧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我。她面带微笑。她说:你回来啦。

我轻轻点头,凝视她的双眸,说:嗯,姐姐,我回来了。

夜半的时候姐姐和我坐在门前的树下,月华在歆苑层层叠叠的建筑的遮挡之下碎得七零八落,投影在黑色的泥土上写下完美的光。姐姐把脸转向我,说:唐,明天开始,我们两人将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因为由父母一手造成的歆苑十五年的惩罚之期,就在明天来临。

说完,姐姐迎面走入黑暗。

我站在她身后问:那究竟是什么。

姐姐仰起脸颊,说:在十五年中。整个歆苑都将失去黑夜了。从明天开始,在黑夜中才会盛放的罗娟花就再也不会绽开了。

我走过去环住姐姐,温暖而轻柔,说:姐姐,看不到罗娟花,但是还有唐在你的身边。总有一天,我能够带你离开这囚禁之地。那样,我们夜都可以看到罗娟绽放了。

那天夜晚,在层叠错乱的星霜下,姐姐又吹起了那让人难忘又让人难过的夜曲,和着夜风,干净而整齐。吹着吹着,她就落下了泪水,她忽然说: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你都不要为仇恨而生活下去。

姐姐说完这句话,不住落下了滚烫的泪水。我看着姐姐,说道:姐姐,你哭什么。只要有我在,终有一天,我会撕破歆苑这庞大的囚笼。

因为我是所向无敌的唐。总有一天,世界里所有的人提起我的名字,都会感到敬惧。我要用我的才智,让他们不敢发出抵抗的声音。

那夜似乎很长很长,后来落叶随风飞舞起来,我想,快到秋天了。

第二天。歆苑迎来了它为期十五年的惩罚之期。我走在各大院落间时,才明白姐姐所说的那句:我们两人将会承受巨大的痛苦。所有和我擦身而过的文客脸上都不再有安和而贤敬的笑容。他们的脸色变得和当初在我父母的刑场上的一样惨白。他们从我的身边走过,眼仁中刻画着怨愤。

我想,歆苑所有的文人都已经把我和姐姐视为了灾光之源。

因为是我们唐家,才使得歆苑失去了黑夜。

那天回到屋中,姐姐说:唐,从此我们在十五年中都见不到罗娟花了。

我知道,就像我见不到母亲和父亲一样。可是,姐姐,你还有唐,唐还有你,这就足够了。

好的,这就足够了。说完姐姐笑了,笑容宛若水墨。

我走到风雅阁下,抬头仰望。蝶恋花站在窗户旁,金色的日光洗掉了阁楼上的一片朱红。她穿着红色的绸衣,嘴角带笑。

我上楼来到她身后,说:你怎么不避我。你不怕我的存在给你引来灾祸么。

她转身,用双手围住我的身体,将脸颊凑到我的肩旁说:若是死在你的灾光下,那也未尝不算一种幸福。总比一辈子守在这冰冷的院落里强。

我向前逼近一步,用手挑起她的下颚,侧脸将唇贴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头发缓缓泻下,如流水般滑落遮住半张脸颊。

可是她不知道,我在这时,已经悄悄打开了她绣架旁的锦盒。那里面躺着一张熟悉的脸。

黄昏时的风声一点一点变得诡魅而惆怅,好像山岗上所有的魂魄都在等待降落。莲水屋的八孔窗生出了奇特的红光,辞妈妈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我喝下一口莲水汤,说:辞妈妈。歆苑里的老人只有你一个不拒绝我。

她看了看窗外,说:时光不再前进。很长一段时间,歆苑都是黄昏,直到下一个鲜艳的白昼。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唐,你现在应当更想走出这个世界了吧。

是啊。如果再待上几年,一定让人痛不欲生。我笑着说道。

那么,你可找到你的前世。

我隐隐已经感应到。可是要取回那段前世,却是很难。

我想,所有的阴谋怕都已被你看穿了吧。

自然是看穿了。一个歆苑,怎么能囚住我的才华和机智。可是这场戏,我不得不一直演下去。直到可以挖掘出另一个真相。顺带之余,取回我的另一半前世。

说完这些,我和辞妈妈相视一笑。窗外街道上的黑夜和屋里的黄昏交成摇摇欲坠的幻影,沉沉浮浮漂在莲水上,在我和辞妈妈的脸颊上映出一个凡俗的像。没有谁知道,我已经明了了一切。

离开莲水屋后的好几个黄昏,我都和姐姐在一起,坐在门前的树下,听风声轻轻地弹。姐姐的脸上带着安详而美丽的笑,高兴的时候会清唱一小段琵琶调。我和她并肩坐着,身影在地面上拉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在黄昏时,姐姐仍旧会吹出那令人心碎的曲子。我将头靠在她的手臂上,甜蜜而依恋。黑色的雪花落下来,落在我和姐姐单薄的身上。姐姐侧过身,将我拥到怀里,安静地对我笑。我说:姐姐,我不冷。

有时候,我从姐姐的歌声中听得出一段相思。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姐姐,你没有隐瞒的余地。歆苑内的一切都逃不出我的眼睛,我知道你的心里已埋下一阵相思。

姐姐听了之后,立刻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看我的眼睛。她说:唐,你不要逼我,姐姐只要你能幸福自由地活下去,不带任何仇恨。

我把扎住头发的白色绒布拉开,任头发泻下,说:姐姐,唐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我会拼死带你离开。

那天,姐姐,这藏不住忧伤的女子,一瞬间变得难过。黄昏时天边的落日喷射出巨大的苍凉直达屋前的地面,画出了许许多多鱼尾一样妖冶的图案。姐姐抱着我,然后问:如果姐姐有一天离开,你会恨姐姐吗。

我摇摇头,姐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么,你怎么会离开唐呢。就算是离开,也是唐带着你离开这个院子。

后来,我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有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站在刑场上,和我说:唐,原谅我们,我们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只是你要记得,不要在仇恨中生活下去。那样,幽冥中的魂灵,会永世自责。

我走过去,将脸贴住他们的脸。然后,他们的脸颊像瓷片一样在我的梦中碎掉。

我周围的天空,星辰,日月,树木和飞鸟统统化为了碎片,只有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黑色的长绸,在最后一刻,占据了梦中所有的画面。

他们已经离开,他们再也不回来。

在那个梦后,我一直处于长久的惧怕中。我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块原野上,四周是直指天空的焰火,我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逃。我常常问姐姐:姐姐,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是的,我会安心守护你。说完,姐姐对我笑。

在一场大雨中,歆苑的三个文客的尸体在沧泱山上被人发现。那三个灵者,其中一个是二长老的儿子,一个是大长老的儿子,还有一个,是朗。

这件事让整个歆苑陷入了慌乱。

只有我和姐姐,依然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宛若高高雪山上的莲花,在冰雪中不问世事。

那时,我曾问:姐姐,让我们忘了哀伤和思念,好不好。

姐姐牵着我的手,笑容空灵,她说:姐姐和你在一起,但唐永远不该有仇恨。

我认真地点点头,笑容明亮。

几天后,朗的葬礼上,歆苑的三千剑者整齐低头沉默。在朗的尸体周围,一阵由七万只木剑燃烧而出的火焰直直地冲往天空。而在那个些面容麻木枯萎的文人眼中,都是穿射我和姐姐身体的仇视之光。

我握紧姐姐的手,说:没有谁,敢在我的面前撒野。

那天夜里,我再次去了酌兴园。

SI:故事不够大,我给你画幅画。

歆苑的月亮虽然照常升起,但是整个院落里却都没有黑夜的气息。我和姐姐为了远离那些纷扰,渐渐变得很少出门,每个黄昏都在门前的树下看自己的长影被时间点点剪贴。

也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慢慢知道了姐姐相思中的那个男子是谁。那个黄昏,宋站在我们门外交错的黄泥阡陌中,脸上带着不再冰冷的笑,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姐姐微微泛红的脸,而我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我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两个羞涩的身影在我的身后。

第二天我就找到了辞妈妈,我没来得及说话,辞妈妈便先说:怎么?唐,看你的神色,他们已经先一步动手了。

我平视着雾水后辞妈妈的脸,说:的确!而且这是我最软的一块肋骨。若是被击中,也许走出这个院子,也不再有什么意义了。

辞妈妈把莲水汤递给我说:好自为之。

我喝下汤,眯起眼睛,嘴上是浅浅的笑。

八孔窗外的阳光狠狠地穿射到莲水中,一圈一圈古黄的水纹在莲水的沸腾声中点点沉默。

之后的许多个黄昏中,宋都会和姐姐并肩坐在我们房间前的树下谈笑。一层层金黄的辉镀过斑驳的门口小巷,飞鸟阵阵停落时翅膀自由地展开,在地面上留下的灰影长而锋利,宛若刺刀。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眼神轻蔑而疯狂。

那些日子里,我都是一个人站在红木长桌前描画富有神奇色彩的图鸿,或者用朱红色的长毫草草地写下楷书。黄昏时墙上的字画都会有一种阴晦的感觉,仿佛一些没有褪去的梦。从白色窗纸的交缝处我可以看到,姐姐缓缓把头放到了宋的肩上。那时,我的心中一阵隐痛。

姐姐,这将是你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劫难。

我把这些告诉辞妈妈的时候,辞妈妈说:无法挽回了。在这场阴谋里。她将是第一个牺牲的人。

我把脸转向八孔窗外,品下一口汤,说:如果是这样。为了走出这院子,我也别无选择。

那一年的冬天,在歆苑的惩罚之期翻转过五十天后,一场花貂瘟疫袭击了整个院落。我和姐姐并肩走在歆苑的树林中时,看到了许多荒凉的图景。但直到这个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檀还是不肯露面。一直以来,歆苑中的大小事情都是三个长老出面办理,而檀,却如眠蛇一样,从不会轻易公开出现。

我记得当时看到那些因瘟疫而死的人的尸体被运走时,我拉着姐姐的手说:姐姐。你不用怕。我们是不会死的。因为有我在。

而那天黄昏,夕阳正挂山头的时候,姐姐嘴中的歌停了下来。她站在长长的树影上,说:唐,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要不带仇恨地活好,既是为我,也是为你自己。

我知道姐姐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许姐姐也知道一切都将走向毁灭。我低头一笑,静静沉默。

没有退路,一切都只能安静地等待最终的结果,

那之后的很多个黄昏,宋站在姐姐的面前,牵起姐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他说:我会给你幸福。

真是一段安静的日子。在姐姐的脸上,每天都挂有笑容。可是她没有看到,他们都没有看到,在每个嚣张的烈日下,都有一个人独自站着。他就像那些怀着无往的孤寂坠向地面的叶片,无声无息地收藏着自己的悲欢。

姐姐,是不是从此以后,你的守候都不再为我。

那是我一直都不敢问姐姐的话。

但从头至尾,我都在姐姐的面前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细小的嫉妒。我怕自己一说,一切都会更改。

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生死相隔的分离并不是最大的伤痛,真正让人难过的分离,是明明两个人还在这个世界里,明明两个人在彼此的身上还有无尽的牵挂,却一生一世都只能站在此岸或彼岸互相观望。

那,几乎成为了我那一年中最大的惧怕。像深幽的洞穴一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清澈地流了过去,安静而温柔,好像山冈上的风一样,在季节轮回中被时间带走。姐姐已不再在黄昏时吹响叶片,而是唱着干净的歌。

为相思的人,为身边的人。

但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很快以宋的无故消失而告终。

那天姐姐没有流泪,只是站在箫箫的落叶下,仰脸向天,仿佛是在延续着一段前世今生的张望。我问:难道他的离开真的那么让你心痛么。姐姐。

姐姐没有回答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对一个人爱,竟是那样的锐利。就像瓷片,轻轻划过,就留下血痕。

我想,我的软肋已被对方狠很击中了。

如果没有错,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那之后,姐姐就再也没有笑过。秋日里悲泣的飞鸟在每个黄昏时都会准时到来。它们的影子,在灰寂的天空下宛若一条条锋利的长刀。

姐姐再次吹起叶片时,总是吹出断断续续的曲调。就像被山石截断的细流一样,在落日的光辉中显得那样哀怨,显得那样悲绝。

我环住她的身体,她只是转过身来看我,却不说一句话。看完,泪水就那么轻易地落了下来。

那段日子里,姐姐落下过多少次泪水,我记不清。唯一明白的是,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能看到姐姐的笑。

有时候,我很想问她,姐姐,难道唐在你的身边,也不足以让你高兴起来么。

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唐会很难过么。

姐姐,你就不想和我冲破这院子,去外面的世界么。

一个多月后,在歆苑的灵英盛会上,大长老宣布三长老的儿子将继承下界长老的位置,因为另两个灵者的魂灵,早已飘过了沧泱山。

姐姐牵着我,在众人中,看到三长老的儿子一脸笑容的走了出来。那是我和姐姐都很熟悉的面孔。他穿着莹蓝长衣,头发遮住了半个脸颊。他是宋。

宋在众人的目光中,一身灿烂地走到一个女子的面前,俯下身子对她说:我爱你,请你做我的妻子。

周围的灵者在喧闹声中一片欢呼,拥到女子的身旁。那个女子,端庄而不失高贵,面容娇好如水仙。但,她不是我的姐姐。

我挣脱了姐姐的手,冲到宋的面前,嚣张地问:我姐姐怎么办?

他转头,对向姐姐说:姑娘,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这是我所中的第一招。我的姐姐,最终成为了牺牲者。而此时我已经完全明白,整场阴谋的幕后者正是眼前的宋。

所有的谜底,都将由我一个人揭开。

一切阴谋,其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WU:如果这是我的歌词,我一定要它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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