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有多大的心脏?
刚说过“我想自杀”,转眼间就能够用女生的身份随口给我开这种玩笑,虽然看上去跟害羞了,可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这幅样子只不过是他装出来的假象而已。
我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孩,想。
世人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没错,人心隔肚皮,现在就算我坐在白梓面前,距离只有伸伸手就能碰触的程度,甚至可以说彼此呼吸着来自对方的气息——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完全无法看透面前这个家伙的哪怕一丝想法。
她坐在那里,并着双腿向一边斜着,慵懒地背靠在沙发上,穿着黑色板鞋的小脚脚尖点着地,两只小手抱着杯柠檬水一口一口吸着,脸颊可爱地一鼓一鼓,倒像只偷食的仓鼠。
可惜完全没办法给我可爱的感觉。
我清楚隐藏在这幅可爱身体中的是一个抠脚大汉的灵魂,虽然这抠脚大汉长得也算清秀,可绝对扯不上什么可爱——除非女装。
印象里曾经的白梓虽然是个男生,可身材实在是太瘦弱,文文静静的又是一病秧子。那时的他又皮肤白眼睛大,寝室里那群单身久了看老**都眉清目秀的畜生某天曾经商量过要不要给他套上女装试试,后来还是张胖子突然冒出来了句“万一白梓女装之后真特别漂亮怎么办”。
那群畜生这才放弃了给他女装的想法,我也放下了准备联系最近肛肠医院的电话。
可女装归女装,性转归性转,现在白梓的言谈举止也太……太让人无法把他跟以前那个白梓联系起来了。
到底真的是一个人吗?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哪条在寝室看到的是幻觉,而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白梓只是熟悉白梓的孪生姐妹了。
我陷入沉默,吸了一口面前的红茶,感受着茶水在口腔中逸散的味道,咽下去,终于决定先声制人。
“我说……”我艰难地开口,“白梓你……”
“我叫白糖。”
轻灵悦耳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发言。
我愣住,看着对面的女孩,却发现她已经不知何时把视线从手中的柠檬水上挪开看着我了。
只是那对明媚的大眼睛里装着的却不是什么善意的情绪,而是冰冷的威胁。
“我的名字叫白糖喔,白色的白,糖水的糖,可不叫什么白梓,”她说,“要是把我认错成其他的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你要找的是那个名叫白梓的家伙可不是我。”
她……说什么?
彻骨的冰寒再一次席卷我的身体,自脊椎流淌向全身。
她在否认自己白梓的身份?继而否认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所有过去?
她明白现在以她的立场所说的一切代表了什么吗?
那十八年的记忆,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以前所有的经历,那个叫做白梓的名字……就是这么容易就能直接丢掉的东西?就像每天早上宿舍打扫卫生丢掉的垃圾一样轻松,拍拍手就了无烦恼?
我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突然陌生起来的女孩,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犹豫,徘徊,脑海中思绪纷杂不停,我终于艰难吐出了一句话:
“你……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得到的答案却无比简单。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她也看着我,大眼睛扑闪,迷惘的神色一点点爬上脸庞,甚至好奇地反问我:
“什么什么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
突如其来的愤怒,也许是怒其不鸣哀其不争,我几乎要忍不住拍桌子,但最后还是勉强冷静下来,皱眉问:
“我什么意思难道你就不清楚吗?白梓,你这样自欺欺人的样子到底要装多久?演戏很爽?让我这个好心想帮你的人生气你就很爽?你到底想干嘛?”
耳中我的声音越来越拔高,最后大概是因为那愤怒的心绪甚至几乎够的上低声咆哮的级别了,话说完我甚至有些微微的尴尬和歉意,想着我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可再看向白梓的脸,那微笑的表情让我心中一凉。
她只是摇了摇头,再也没说什么,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
“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是白糖可不是白梓哦,我也不认识什么叫做白梓的人,演戏什么的我也不清楚,至于什么想要帮我——”
她的笑容愈发无辜和迷茫起来,甚至抬起手来可爱地点了点嘴唇:
“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您这位路人来帮助的呢,毕竟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也过得很开心,应该不需要什么帮助。”
“如果俞晓同学有多的没地方放的爱心的话,不如去关心一下社会公益活动呢,毕竟这个世界上比我需要帮助的人多得多呢。”
爱心多?社会公益活动?
我深呼吸好让自己不至于当场爆发出来,然后拿起刚刚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外套,轻声说: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你现在还在装——大概是演戏的感觉很爽所以让你上瘾了?然后白梓你就沉迷于把自己装成一个叫做‘白糖’的女孩?‘不是演戏’?是不是演戏恐怕你心里比我清楚。”
内心万千的想法掠过,本着最后对眼前这位同寝了三个月还算有缘分的家伙的情分,我轻声说:
“过得很好是吧?感觉自己的生活很舒服对吧?那就继续过得很好很舒服下去吧,我清楚你现在是想要把过去的所有联系都切断,让过去那个生活了十八年叫做白梓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让现在的你取而代之。”
没错,大脑在愤怒,心被滚烫的怒火所燃烧,可我的理智尚且没有完全掉线。
我可以理解白梓现在的想法。
很简单,既然变成女生这件事已经是不可逆转的定局了,那就干脆快刀斩乱麻切断过去和现在之间的所有联系,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就是白糖而不是白梓,过去的那个白梓已经死在历史中,成为暗淡的老照片。
然后,她就可以没有任何负罪感假装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叫做白糖的女孩活下去了。
多好的想法。
可惜,我之于她,大概就是计划中的那唯一一个变数吧?
知晓她的过去,亲眼见证了她从他变成她的过程。于是唯一铭记着过去的他同现在的她之间联系的我就成了一颗没有引信却随时都可能会爆炸的炸弹了。
所以才这么急急忙忙跑来把那件外套还给我,用近似绝情的演技想要让我放弃,彻底斩断我和她之间的任何联系,让我愤怒地跟他断绝所有情谊,直至老死不相往来?
完美。
完美!
多完美的计划,即使是作为局外人的我在想出她的一系列行为和详细计划后也只能为她的精妙想法和设计鼓掌了。
多好啊,不是么?
我在她茫然的表情中轻轻鼓着掌,说:
“装出自暴自弃的样子想要让我彻底放弃你,这样你也就破釜沉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对吧?多好的计划啊,真好。”
计划被点破,她的脸上终于猝然泛起苍白的颜色,但却仍然嘴硬着:
“不是……你在说什么?什么让我放弃你……我不认识你的……”
她咬着嘴唇,这时候到真的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概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闭上眼睛,再次深呼吸,脑海中所有的想法一瞬间明晰起来。
我把那件外套留在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糖,轻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觉得这样做对你好……那就这样吧。
你不是想要和我变成彻底的陌生人,斩断曾经的所有联系么?
QQ注销,外套还回来……”
我冷笑一声:
“呵,那就满足你。”
“从今天开始,我俞晓不会再管你白糖的任何事情,不管你未来的生活是好是坏,不管你未来经历了怎样的事情都与我无关,这是你要求的,我答应了——所以,从此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不认识不熟悉不了解的……”
“陌生人。”我说。
不知为何,这样白糖要求的绝情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我竟然没有任何报仇的解恨,只是有莫名难以言喻的愁绪和委屈缠绕在心头。
愁不知所起。
我俯视着女孩呆愣怅然若失的表情,还想说什么,但最后选择了放弃,只是把那件外套留在了原地。
“这件外套就留给你当做纪念吧,”我说,“再见……”
“哦,是再也不见。”
转头,离开。
背后似乎传来了若隐若现的细细的女孩抽泣声,可我已经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我和背后那个女孩……大概就是两条交叉线,究其一生是有一个交点的,我们追寻着那个交点前进,可刚交叉在一起就重新迈上了各自的道路,重新分开,渐行渐远。
步伐沉重,我不知为何感觉到莫名的头重脚轻,走到柜台买了单,推开咖啡店的门走出去,抬头却看见了一大片的阴云笼罩。
乌云卷集,狂风滔滔,外面的空气温度降到了很低,我穿着短袖,感觉一阵冷风吹过来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下雨了啊。
我心说。
真是倒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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