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做了什么?
亲眼目睹了一切,可理智却不让我相信经由自己双眼目睹的事实。
是真的么?
那只小手从脸颊划过,痒痒的,然后摘走了我嘴角的一粒米饭随手丢到了她自己嘴里,咽下,然后对我舔舔嘴唇露出妖媚惑人的微笑。
是真的。
于是愕然震惊乃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恶心和作呕感涌出,伴随着一股冷意从四肢百骸传遍全身。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忍不住问:
“你干嘛?”
声音讥诮而极尽冷漠,我几乎听不出这是我自己的嗓音。
可确实是我的声音。
经历了如此荒诞的事情,来自生理本能上的厌恶让我无法接受,所以我只是看着她,沉默。
再也感觉不到饥肠辘辘,身体上的疲倦也被某种感情掩盖,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冰冷起来,像数九严寒几乎结了冰。
白糖似乎终于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了。
可她却只是露出无奈地表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朝我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来把手心藏着的那粒米饭给我看:
“逗你玩的,你还真以为我会恶心到吃你嘴边的饭啊?你不恶心我还恶心呢。”
我看她的表情实在是不像作伪,提起的心才终于缓缓落下。
那种传遍了全身的厌恶和恶心渐渐褪去了,但多少还是有些不适。
我抿了抿嘴唇,看着她想叮嘱些什么,但想了想会有些说教的意味,终究还是放弃了,只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认真严肃一些,说:
“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啊……”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知道了……”
于是她整个人的状态瞬间低落下来了,再没有刚刚兴奋得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样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把脸埋下去,沉默地扒饭。
好像是被我亲手杀死了……那欢快的情绪。
莫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但我依然坚持认为不能由着她开这种轻浮且超出了我能接受限度的玩笑,整个人也矛盾地沉默了下来。
本应该一边聊着天一边愉悦而欢快地享受美食,可这样的一顿饭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两个人面对彼此只是无言,勉强能听到碗筷碰撞清脆的响声,只是没人说话,各自默默地吃着烤肉。
沉默了很久。
气氛渐渐冰结,随着无处不在人的气息延伸,最后终于要完全冰封。
可耳边却突然再度响起女孩的声音。
“我说……你是怎么看我的……俞晓?”
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是可以直接听出来的紧张。
我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白糖。
女孩的表情紧张而局促甚至浑身都在发颤,脸上的肌肉僵硬,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有一双眸子……像晨星般亮得惊人。
我是怎么看她的?
心情忽然复杂起来,往昔的记忆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
终于,我放下手里的筷子,抿嘴,抬起头来看向女孩的眼睛,轻声问:
“真的要听?”
“要听!”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女孩的表情也坚定得惊人,“告诉我吧,关于你心里的,对我的真正的看法……不要照顾我的情绪!”
哈!
这家伙……
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如今到了这种时候终于能够正视现在自身的问题了么?不管怎么样也确实是值得夸奖的进步,说起来倒也不算晚还没到病入膏肓的阶段,所以就算是为了眼前这家伙的病情也应当按照她说的告诉她在我心里现在所有的形象……么?
可是某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心头涌现。
真的能够承受得了么?
把所有事实不掺杂任何水分地诉说出来,就如同把白糖心上已经几乎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在一片鲜血淋漓中再撒上刺激性的消炎药。
于是痛彻心扉,无法忍受甚至直接崩溃也是可能的……她真的承受得住么?
良药苦口固然利于病,可直接就灌下去把人恶心到要吐出来也是可能的,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以么?”
但面前的女孩希冀的眼神实在是太过让人无法抵挡,再加上思来想去觉得面前这家伙正常状态下应该还不是脆弱到三言两语就能被击倒,所以我叹了口气。
说吧。
“对于你的情况……我倒是没什么想法,”我轻声说,“你要是非要我用最客观的态度来说的话,大概就是同情和可怜吧。”
“同情和……可怜?”
“没错,因为你突然变成女生而同情,也因为你在自己折腾自己的样子感觉可怜。”
白糖的表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开心,她低下头抬起手,十指交叉触在嘴唇上,嘴角泛起微微的笑容来。
“……谢谢。”她说。
声音既温驯又柔软。
那只前两天因为受伤而格外狂躁的猫咪终于重新软萌起来,现在正一边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和肉垫一边用讨好的目光盯着我,甚至还爬起来用爪子轻轻挠着我的裤腿表示感谢。
这代表了完全的信任。
可这份信任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到我甚至不知道接下这份信任对我而言到底是不是好事。
可事已至此,面对白糖的讨好我也只能点了点头露出苦笑:
“说了不用谢,咱们毕竟不管怎么样都是朋友,我的性格你也知道,如果你真的碰到了什么麻烦作为朋友我肯定要帮到底的。”
“……哪怕当初我对你说了那么绝情的话?”
心头一颤。
下意识再看向面前的女孩,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种极端“我有罪我有错”的歉疚表情,甚至不敢正眼看我,只是纠结着十指咬着嘴唇垂着头,刘海垂下来遮挡了她的脸,看不分明表情,可她的肩却微微颤抖着。
像极了只把头埋在沙丘里的鸵鸟。
虽然鸵鸟遇到危险的时候真的不会把头插丶进沙丘里。
我叹了口气。
“不要自责了,当初你的心情我多少也能够理解……那时候那种极端的情绪,你做出什么来我都不意外。毕竟人在装逼和崩溃的时候是没有脑子的,所以现在冷静下来稍微动脑子想想就知道当时的你在想什么事情了——想着说些绝情的话让我彻底跟你反目成仇,重新变成陌生人的关系,然后你就斩断曾经的整个人际圈奔向新世界了吧?”
“嗯。”
女孩的声音小小的,细若蚊呐,又分明带着歉意和胆怯。
看来还没有从那已经过去的事情中完全脱离出来啊。
我想着,可又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不是任何人都是水煮不烂油盐不进的铜豌豆,绝大部分人对意外的抗击打能力都还不及格。
别看现在一个一个高兴得跟二傻子一样说自己有多乐观多乐观,等到真有哪天天降横祸,不立刻自闭抑郁找座楼跳下去算我输。
更何况是眼前白糖这样从小生活条件优渥的富二代。从小在温室里生长出来的娇花嫩草哪来的抵御狂风暴雨的能力?稍微吹阵大风怕就会变成满地的残枝落叶。
所以,我毫不意外,甚至感觉合情合理。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也能够大概感觉到你当初到底是有多恐慌和不安,但这并不是你用以逃避现实的理由——众生皆苦,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简单的事情?你变成女孩子了就要死要活,问过那些家庭条件远不如你可身患绝症的病人么?”
我说。
“我知道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可我也没有打算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你接受现实,因为现实不是用来接受的,是用来背负的——变成女孩子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灾难,而你现在不就已经差不多从变成女孩子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吗?”
但确实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即便是我,用这样的说辞试图安抚面前女孩的情绪时依然会感觉到良心的不安,可有些话是必须要说出来的,就算被认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必须说!
“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自暴自弃,”我轻声说,“最起码你还活着,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你爱你的人——你的爸妈,上次在病房里我见到的你的姐姐……还有我。诚然这个世界充满了无奈,可同样有太多的无法舍弃的事情,虽然有些心灵鸡汤,可我希望你能够走出来……我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看到你重新开朗起来,走出阴影,就算是真的抛弃以前的社交圈子也无所谓,但至少——活得开心!”
说出来了……还是说出来了。
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羞耻,但我还是努力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试图把我的真诚劝慰之情传达给她。
而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微微低着头,可不知为何突然抬起手掩住了嘴轻声笑了起来:
“什么嘛,跟让你在国旗下演讲似的……没事干就给我灌鸡汤,我都快审美疲劳啦!”
有些尴尬,我清了清嗓子,想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耳边却突然传来如同春风般柔软和煦的声音。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女孩轻声说,“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了。”
“不用谢的……”
有些害羞。
但视线中女孩的樱唇却微微翕动,无声地说了什么。
“嗯?你说什么?”我下意识问道。
可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地问我:
“什么说了什么?”
“……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悻悻地撇了撇嘴。
可彼时的我不知道,那时女孩用唇语说出的话是那样的温柔却汹涌。
[以朋友的身份么……不够啊……我可是……]
[很贪心的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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