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沉默地走出船舱,站在大天使号的甲板上。
安娜塔西亚已经在今天下午离开了大天使号,转移到了迁移者号上,听基拉说,西科斯基小姐很快就要回国准备返回“月神一号”以应对迪兰达尔在攻克天堂岛以后的动作。
大天使号也启程往奥布赶了,毕竟,奥布成为迪兰达尔下一个兵锋所指之地的概率可比有着大批大西洋联邦宇宙军舰队保护的月神一号要高得多。
听基拉说,在自己前往ZAFT之后没多久,拉克丝就启程前往了宇宙,监督那两架终端机从ZAFT盗取图纸后开工的MS以及其他的队长级专用机的进度去了。
卡嘉莉也在奥布本国努力地处理着政务。
仔细想想,现在真的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了?
‘又一次想要逃跑吗?阿斯兰!’
‘阿斯兰君,你又跑路了!’
虽然西科斯基小姐说当时她只是一时想要调侃一下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是阿斯兰还是不由得想要搞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一次选择了背叛自己的出身与祖国。
“阿斯兰,你果然在这里啊。”挚友的声音传来,阿斯兰有些错愕。
“基拉?不是说你要在舰桥值班吗,怎么……”
基拉笑着摇头:“没办法,阿斯兰你这么心神不宁地跑出来,我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啊。”
轻轻倚靠在栏杆上,基拉的目光投向了夜空。
“是感到迷茫了吗?”
阿斯兰错愕地看了基拉一眼,不由得苦笑一声:“果然,我肯定瞒不过你。”
“毕竟阿斯兰是很温柔,很重感情的人啊。”基拉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光是想象阿斯兰你因为什么事情而离开我们,就会感觉难以置信呢,相信对于阿斯兰你,还有你在ZAFT的战友们来讲,也是很难以置信的事情吧!”
阿斯兰闻言,神色一暗。
基拉说得没错,自己这次又跑了,光是追击的真当初在通讯屏幕里那种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情境的表情,就足够让阿斯兰感到足够的内疚。
很难想象当自己“叛逃”的消息传回PLANT,正在PLANT本国留守的伊扎克和迪亚哥,还有在研究院里努力协助父亲的尼高尔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这么离开了,固然是坚持了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但是那些信任着我的人,又会怎么想呢?”阿斯兰有些沮丧,“我现在也不知道,我逃离ZAFT的举措,到底是……”
基拉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如同阿斯兰一般顾虑自己的立场与好友相冲突的问题了,但是这对于阿斯兰而言有多痛苦,他还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那,阿斯兰觉得,自己的叛逃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诶?”阿斯兰抬头,愕然地看着基拉,“正确还是错误……我个人的思考告诉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姑且不提议长那种希望我只去战斗,只去为他抹除他所指出来的敌人的态度,我本人也不认为那样将所有的异见者全部排除的议长是值得认可与信任的。”
“但是……”阿斯兰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我确实能够感受到,议长是渴求着和平的,所以有时候我又会想,我和议长之间的矛盾到底是否有必要闹到这般直接决裂的地步?我对他的怀疑是否值得我如此做?”
基拉点了点头,背靠栏杆,抬头看向天上。
“那么,阿斯兰,你是因为不愿意成为议长所期待的‘阿斯兰’,而想要凭借自己的思考,自己来定义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同时又无法信任议长描述的和平,所以选择了离开吗?”
阿斯兰听到议长的总结,愣了愣,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基拉你这个说法,确实是这样没错。”
基拉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为什么人而行动,或者说,不愿意自己作为什么人而行动,希望能够以自身的意志决定自己的方向,而非成为议长所期待的某个‘零件’或‘工具’,是这么一个意思吗?”
“虽然我终归不可能把自己完全代入阿斯兰你的立场,但是啊,为了寻找被隐藏起来的真实而选择离开的话,至少我不认为是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情呢。”
基拉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阿斯兰在纠结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呢,原来只是感情上觉得不妥当啊!”
“那么,阿斯兰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到底是为什么回到了ZAFT,之后又是因为什么选择了离开?”
基拉笑着从栏杆前站直,向着舰内离去:“阿斯兰你的性格把握真是出乎预料地好懂呢,‘正义’,果然如同姐姐所说,是最适合阿斯兰你的座驾的名字啊。”
阿斯兰错愕地看着离开的基拉,陷入了沉思。
正义,吗?
真红的贵公子突然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对啊,我希望这天下太平,再无战火,再无人与我一样会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死去而无能为力。
我不正是追求着这样的世界而辗转各地吗?
回到ZAFT,是因为曾经在议长身上看到了实现这样的社会的愿望与希望;离开ZAFT,则是因为无法信任议长,想要在一个纷争之外的立场上,仔细看清楚议长到底想要怎样。
如果是真正的梦想家,那便就此隐匿,为自己的猜忌而付出代价也无所谓;如果是野心家,想要借此掌握世界在手的话……
阿斯兰·萨拉,便是为了阻止他而赌上性命又有何妨?
他不会允许在LOGOS之后,再出现一个通过玩弄人心来让世界在其指尖起舞的野心家。
世界不应是因为个人想法而轻易改变的渺小之物,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人格。
议长,如果你想要操纵一切的话……
阿斯兰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
真有点不敢看露娜的眼睛,但是还是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给说了出来。
“……所以,就这样,把美玲和阿斯兰给定为叛徒了吗?”露娜失望地低头。
真点了点头,然后急急忙忙地补充:“不过,美玲和阿斯兰被救走了,我想,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了,应该。”
毕竟,前来营救阿斯兰的是基拉先生啊,他们两个可是很要好的朋友!
“哥哥,你觉得,美玲姐姐和阿斯兰先生,真的是间谍吗?”真由歪了歪头,看着真。
真摇头,语气出乎预料地坚定:“我相信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所谓间谍的事情只是巧合,阿斯兰他突然逃走,应该是和议长起了什么争执,双方发生了什么误会,绝对不会是什么间谍——哪有间谍那么高调的?你们说是不是!”
“虽然到底是什么争执议长和雷都不打算跟我说,但是我相信,等到这次战争结束,我们再去找议长说明,议长一定愿意为阿斯兰和美玲正名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真由能够察觉到,哥哥虽然说话时十分坚定,但是眼神闪烁。
是隐瞒了什么吗?希望不是会影响到哥哥的事情吧……真由有点担忧。
真确实没有告诉妹妹和露娜一些事情,比如,阿斯兰当时在老虎里面告诉他的话。
“‘回去了会正中议长下怀’?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斯兰还说我也是被人给操控了……可是,我们不是都确信着议长是为了和平而奋斗至今的吗?为什么说我是被人给操纵着的?”
真心里的疑惑无法得到解答,但是现在,他只能够压在心里。
这些不方便讲给真由和露娜听,现在情况这么紧张,传播这种言论不仅是自己,真由和露娜还有密涅瓦的大家都会有危险。
而且,为什么隶属于奥布的自由和隶属于大西洋联邦,或者说“阿朗·贝尔”的灰背隼会参与此事?
是基拉先生还有西科斯基前辈的意思吗?
真想不明白,明明基拉先生和西科斯基前辈也在追寻自由,国际上也发出声明赞成一起讨伐掀起战争的死亡商人了,为什么又要在联军集结之际做这种很有可能打击军心的事情?
摇了摇头,真看着露娜和真由,坚定了决心。
没有力量与权柄,自己就什么都做不到,无论是查清真相,还是想要给阿斯兰洗清污名,自己都没有办法。
但是,只要接下来在天堂岛作战当中建立足够的功勋,自己应该可以在ZAFT里更进一步。
总有一天,自己会看到所有的真相!
在那之前……“真由、露娜,还有密涅瓦号的大家,我一定会保护好!如果不能和大家一起见到未来,这样的未来毫无意义!”
露娜能够看到真身上的坚定,而真由则是一副“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没有这么容易捋清思路,你到底是谁”的表情。
“现在事态不容任何异常,所以阿斯兰的异动才会被放大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等事后大家的神经都不这么紧张了,我们就能够请议长查出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产生如此致命的误会!”
“在那之前,大家,一定要都活着!”
“我一定会保护好大家,我保证!赌上我的梦想、荣耀与生命!”
看着握拳在身前努力地让自己和真由看到他的决心的真,露娜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几个月间,那个只知道和自己斗嘴的小男孩,突然当着她的面,成为了支撑大家的内心的顶梁柱……
也许,这就是我当初会喜欢上这个幼稚又单纯的家伙的原因吧?这份纯净炽烈的决意是何等的吸引着自己啊。
露娜面上的忧色消失,少女又恢复了原本的活泼和调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诶诶,露娜,我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表现的可靠,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吗?”真不满地嚷嚷了起来。
露娜笑眯眯地拉住了真抗议的右手,整个人往真的怀里靠去。
“诶,露娜?”真看着露娜的表现,只感觉莫名其妙。
“至少现在先让我靠一会吧,真,还有,不许你说那些烂话!”少女在少年的怀中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静静地合上眼之前,还十分严厉地进行警告。
“啊?哦……”真本来想要再跳一下,但是看到露娜合上眼安眠的样子,挠了挠头。
总感觉现在还是先闭嘴比较好……露娜她,算了,就让让她吧,看在她是女孩子的份上!
真由看到这一幕,捂着嘴笑了起来,悄**地退出了休息室。
露娜姐姐总算找到诀窍了,哎呀,看来我的嫂子总算确定下来了,真好啊!
本来还想着哥哥原本每天都要对着西科斯基姐姐的演讲照片自我鼓励,以后会不会把西科斯基姐姐变成嫂子来着,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
虽然说对西科斯基姐姐不怎么礼貌,但是让西科斯基姐姐做嫂子实在是太有压力了一点呢!
……
“是吗?是被灰背隼和自由给救走的吗?”迪兰达尔点了点头,“阿斯兰和基拉·大和有联系方式我并不意外,毕竟是从上一次大战时就互相配合的好友,但是为什么安娜塔西亚·冯·西科斯基也会掺和这件事?”
“营救阿斯兰对于她能够有什么好处吗?”
迪兰达尔看向了一旁的茶几旁,正在研究他的象棋棋局的安菲娅。
“安菲娅小姐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
苍白的少女放下了棋子,目视着前方的某处,沉默了一会以后,却给了一个让迪兰达尔都很意外的答案。
“只是因为‘托付’罢了,我的那个本体……我能够感觉得到,她本身其实没有什么诉求,如今的一切行为的起点,仅仅是他人的托付而已。”
迪兰达尔好奇无比:“嗯,很有意思的看法,安菲娅小姐能够仔细地讲一讲吗?”
安菲娅歪了歪头,眉头微皱:“虽然只是隔空对峙,但是,本体身上给我的感觉是……空虚,就好像是火堆燃尽后留下的灰烬一般,死寂、空虚。”
“支撑着她行动的,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如果说,她是被基拉·大和拜托了来救阿斯兰的,我原本不会相信,但是在较近距离接触过以后,反而会信了。”
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迪兰达尔和雷,安菲娅摇了摇头:“这终归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先生你参考一下,也许有用不是吗?”
迪兰达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安菲娅,而苍白的少女则依旧神色不变地看着迪兰达尔。
“……我知道了,很有意思的发现,我会慎重考虑的。”老狐狸最终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一个结论,心满意足地重新开始处理政务了。
安菲娅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来暂时是没有我的事情了,那我就先去看一下‘天启’的调整了,如果有事,先生派人叫我即可。”
迪兰达尔点了点头:“辛苦安菲娅小姐了。”
安菲娅不为所动地转身离开:“不过是交易罢了……这笔交易之后,希望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那是当然。”
办公室的大门被关上了。
迪兰达尔对于安菲娅甚至称得上是“不敬”的行为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很享受对方那种无意间表现出来的恐惧与疏远。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对对方有着心理优势。
看着仍旧侍立在侧的雷,迪兰达尔终于露出了带有一丝温度的笑容。
“怎么了雷,你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如果吉尔你还要工作的话,那我就再等等吧。”
“嗯……”迪兰达尔无奈地合上文件,“这样啊,好吧,反正剩下的文件也不打紧,我们两个正好趁着这个闲暇好好聊聊。”
“新的药试过吗?我想应该会比上次好很多才是,最近你的体检报告上的参数变化已经很稳定了。”
“就体感上来讲,确实很久没有那种疼痛了,有时会有一些刺痛,但是感觉已经轻松很多了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
……
安娜塔西亚从文案工作中抬起头来。
“老师?”莱莉亚看了过来——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莱莉亚很清楚自己的老师是在工作上何等认真的人。
这种突然走神的情况可不多见。
“……”安娜塔西亚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对于某些人的自大感到无可奈何罢了。”
“莱莉亚,你知道吗?”放下了文件,安娜塔西亚看向了自己的学生,“吉尔伯特·迪兰达尔曾经说过,一个人的行为无法超出他的眼界,所以没有人能够在格局低于他人的时候能够战胜他人。”
“我觉得,这句话很适合吉尔伯特·迪兰达尔本人,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