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沉默起来。“既然没法躲了,”我心乱糟糟,可是思绪却愈发清晰得可怕,抬起头问她:“你知道米家叶家那些家族吗?”
她挑起眉毛:“哦,这么快就对小女友的身世这么感兴趣了?”
我有点疑惑,但宛如一道惊雷划过我一团浆糊的头脑,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衽黑她也是守护着那个秘密的四大家族的成员?”
“你倒也不傻,没错。这四个家族的先祖经受原罪浸染,在一定实力后便会影响血脉,使得更容易与原罪相性,就是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能坐在我身边吗?我真的,真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在一瞬,她蹦到我的床边,忽然就把我的头摁在她肩膀上。“没关系的啦……稍微向命运示弱一下下,也是很可爱的哟?”
我有点害羞,却不知为何仿佛真的有一股勇气从内心深处涌起,直冲敏感的头脑。
或许,我真的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格。
“我好多了。谢谢你。”我想了想,抬头问她:“那为什么,你们不试着去让这些原罪患者加入你们呢?亦或?”
她望着我,那种表情很奇怪,先是震惊,然后低下头,遮掩去眼中那抹晶莹,幽幽地说:“要是我说,这根本不可能,你还会去做吗?”
“连试都没试过,不试试怎么能行呢?”我笑着说:“不都是签订了契约的人吗?”
“……想听听早上故事的后半段吗?”她望着外边清瘦的月亮,继续说起来:“皇后呐,为了和平与蠢蛋国王,决定牺牲自己去换得国王的性命。国王这时候才如梦初醒,把灵魂卖给了恶魔们,驱使他们去攻打王国。最后啊,国王抱着为了保护他而承受住致命一击的皇后,跑了。”
我愣住了,望着此刻忽然显得有点弱小的她。
“那时候,他就这么望着夫人,噙着微笑的夫人变得越来越冰凉,而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她呢喃着,忽然摇摇头,绽放此刻让我心疼无比的灿烂笑容:“抱歉把我的悲伤感染到你了呢,嗯,不管怎样生活还是应该——嘤!”
我不知道为何,竟然上前抱住了她。她真的很小,小得我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我应该守护她。我很想现在就松开手——求生欲驱使,但我感觉到她只是稍微颤抖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试探性地抱得更紧了些。她可爱的狐耳动了动,然后把头埋进了我的胸口。
相拥那一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浩瀚得让人有种绝望与窒息感的沧桑感。有追忆,有崩溃,但更多的是游子一般的悲凉。正是那一天,我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种名为永恒的,最恶毒,也最甜蜜的诅咒。我们相拥在一起,却感觉许许多多,都在不断交融的体温中得到了解答。
“谢谢你。”她主动地松开了手,坐在床边对着我露出微笑,一种让人只觉得纯洁得无比遥远的笑容,远得不可能出现在人世:“我啊,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但只有你,愿意给我真心呢。你是个特别的男人呢。”
我有点脸红,赶紧甩开话题:“那为什么原罪患者除了消灭再无他法?我们本质上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吗?”
“很简单。”她褪去笑意,撇着嘴角,把玩着狐耳上的风铃,发出一阵阵的轻响:“造物主来到人世的时候,赋予了世界三大原则。”
“三大原则?”
“嗯。第一,拥有心的物质就可以拥有灵魂。第二,契约对任何事物都是允许的。第三,原罪的存在。所以我们被赋予了无数的意义,我们便拥有了意识,或者说,“心”。原罪是,我也是,万物生灵都是。但那个时间太久远了,久远有些事物可能走到时间的尽头也未必能有心。”
“所谓巫医,便是在浩瀚如恒河之沙的原罪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原罪伴侣。原罪他们有着喜怒哀乐,也会闹别扭,也会罢工,鬼灵精着呢。人类具有强大的自然亲和力,原罪具有特异能力,越与你契合的原罪粒子爆发出来的威力就越强,但这实在很难……但真的只需要找到那么一颗,就足够了。”
“但人性啊,他会驱使着肉体,在获得权利与力量得同时,染上了这般瘾欲。不断得到生杀予夺的能力,又不断去获得更多……而没有节制的壮大自己的结果,便是你真正地成为了契约的奴隶,肉体,成了活生生的牢狱……”她望向窗外,正好遮住眼中的神情:“那些孩子……接受原罪的孩子们,恐怕只是当年成千上万的选拔者的其中一个吧?所以,能够完全掌控原罪,将他当成工具乃至伙伴,他们的心也一定是干净得如同今晚的月光呢……只是那双手,啧啧。”
明明是毫无意义的呢喃,我却读到了平静,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大智。
“那个女孩……一头金发,很漂亮,跟她的心一样,向往正义,只是稍微需要一点成长。”她转过来望着我:“想要追求她吗?我可以求一下老爷把他当年把可以说自信荡漾得毫无破绽的夫人触动芳心的招数稍微跟你说一说哦?”
“我!”
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要。
“哈哈哈。”她被我那初哥的怂样逗笑了:“真是没想到你还会有这种表情呢。”
“要就要!”我羞愤地叫出来。
她愣了愣,然后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特别搞笑的事,怎么也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我,哈哈,停停停,呼——”她拍了拍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地说:“那么,在你作出决定之前我也得稍微给你一点帮助,你这么有天赋的孩子老爷……呵他也一定会喜欢你的。但可不要大意啊,你才是决定自己未来的那个人……”
我看着把我拉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却不断地为我着想的狐妖,各种道不明的情绪不断发酵,最后化作一句话:“谢谢你。”
她望着我,然后点点头。站起身:“突然谢谢我干什么,我跟你毫无恩怨。”
无恩无怨,又何苦添这笔人情债呢?我怅然地想着。她刚想开门,我赶紧叫道:“别!”
她望向我,疑惑地抖了抖狐耳。
“早上的事……搞得我跟我的妹妹吵架了。我每一次打开门她肯定会知道,这么晚她绝对会担心,就这么跳窗吧。”
“你挺在乎妹妹嘛。”
“嗯。”我淡淡一笑:“她值得。还有,你说反了。”
我们互相点头,心有灵犀地不再多说了。“那来吧,到我背上,看本宝宝带你飞。”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都已经动了杀心了。
这才是真正的对抗邪恶的人有的吧。对待亲友拼尽一切,对抗敌人毫不手软,但自己却……孤独至死。
唉,文青病又犯了。
我犹豫了一下,在她的催促下还是一咬牙跳上她的后背。她好像笑了一下,然后一跳上窗棂,仅仅脚尖稍稍一点,在她身旁忽然有一股不知怎么升起的浓雾,竟驮着她就这么飞到了楼顶上。我起初有点害怕,最后在她的提醒下还是睁开了眼。
我顿时惊得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萤河市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圣洁,像是一个老学究,清瘦的身影卷着一本诗选在这般月光下默然无言。闹市的灯火点亮了楼房屋瓴,行人在这场繁华中继续着人生的喜怒哀乐。我看见一个无助地坐在公园椅子哭泣的女孩,我看见一对腻歪在一起却各怀心思的情侣,我也看见一个中年人在点着台灯的窗边神色莫名。
我穿过了萤河,她一如既往地安静,似乎从没有过大风大浪。路灯点亮了她的一角,但她视若无睹。河的那一边是新城区,那里无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一个个突兀地指向天空,可惜没有枝叶繁茂,不然这片水泥森林里的弱肉强食会更加形象一点。那里的灯火更加繁多,甚至隐约间看见了一块巨大的LED灯幕。
远处的山轮廓依稀可见,环抱着这座千年商都,继续默默守护着。
我才发现,我竟然也许这一切无关。我想走近,我想去参与,却发现我竟然越来越远了。
我真的与他们都无关了。
“夏希你看过这么美的景色吗?”
“别叫我夏希了,既然加入了傲慢,就按傲慢的那一套吧。我是你的师姐,那你叫我希师姐就好了。”
“是晨曦的曦?”
“不不不,虽然听起来很好听,但我的名字其实叫希塔,是希望的希呢。”
“那也好听。”
“哈哈哈,嘴巴真甜。不过,你说这样的景色?”她若有所思:“我记得……我睡醒的时候也差不多这样的景色吧?嗯……大概几千年前吧?”
“几千年前?”我有点吃惊:“那可就要到秦汉的时候了啊!”
“秦汉?不对不对,那时候那些人还称呼官家呢。”
“官家?”我灵机一动:“宋朝吗?”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她好像才醒悟,对我说:“那时候供奉我的寺庙香火还很旺呢。”
我望着万家灯火,没有去接腔。
那年宋朝也绝对像今天一样繁华奢靡至极,夜市不到四点不落幕,各种游乐玩闹应有尽有,但最后还不是被铁骑的冲锋摧毁了一切?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啊……哪怕长久这个词。当年李清照,是不是也跟我一同默默注视着这般尘世呢?
“你似乎要熟悉这个身份了呢。”前面的人说:“祝贺你。”
祝贺?我听不出任何的好意。她也只有自顾自地笑着,狐狸尾巴忽然一甩,浓雾消散大半,我们就逐渐减慢了速度下了来。
“都说我是有一间庙宇的啦,当当当!”
一个破旧的庙。周围全被草木侵占,莽莽臻臻,显得莫名地有历史感。走上昏暗的阶梯,每走到那个寺庙的破旧古灯旁那边的灯就会忽然点亮,显出妖冶的绿色,而之前那一个就会忽然熄灭,周围也有着早已失踪了好几年的萤火虫在跟随我们,仿佛他们便是这座失落庙宇的座前童子。
惨兮兮的灯火下,我望向希师姐,在绿光的陪衬下,与周围苍莽的草木结合起来,真的有了隐匿在都市之中的末法时代的狐妖的感觉,嘛,更美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地方?”
“为了维护环境,这里几年前就已经被封闭了,唯一的进山的路也被封了。你去问问那些老人吧,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在萤河四座山里最高的山的山顶,有一个供奉着一个法力无边的狐妖的庙,守护着这里的子民快乐安康……嘛,乐得清闲,再也没有信徒了。”她嬉笑着说:“再也没有人见到我就只会俯下身子喊太常大人啊巫师啊阿妈什么的,所有人都可以好好地赞美我有多美丽,不错呢。”
她眼中只有淡然,以及偶尔闪过的追忆。她,也有一个过去呢。
“多少年前的事?”
“很久了哦,我都快忘了。”她眨眼望着我:“这个庙还是老爷当年为了安慰我亲自为我建的。估计……也在人类存在的广义上的概念还要早的年代吧。不过,我记得大概在几十年前的时候一群穿得土不拉几的家伙拿着锤子斧头要砸了我的金身,还在念叨着‘破除迷信,打倒牛鬼蛇神’什么的。呵,这群不知所谓的家伙。”
“不过,其中一个的爷爷那时候穿着也土不拉几的军服拿着三八大盖带着一群人来我这养伤做手术的时候,我看他们面相不错随便救了救他们。那家伙竟然认出了我这地方,连骗带哄地把这群家伙骗得团团转说什么这地方闹鬼啊,很灵验啊什么的,最后硬是说这地方是队长点名要的才把他们撵走了。”她一口气说完,还哈哈大笑:“最后我还吓了吓他们,哈哈哈哈!他们那傻不拉几,还吓尿了的样子!说什么破除迷信,却连权力这个贯穿人类文明史的最大的迷信都没有半点怀疑,一辈子都被他耍的团团转,还阶级斗争,政治改革?”
我没敢反驳,跟着她就这么上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