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青丘(下)

作者:陈皮 更新时间:2019/4/23 22:51:37 字数:3017

走了很久,我却怎么也不累,似乎是夏希在控制着行进的气息。“快到了,加油!”她转头对我这么说着,然后往左右的树木的枝条一蹬便轻而易举地登上了我看着如同天堑的阶梯:“来啊,快上来!”

果然她是一直在照顾着我的感受吗?我望着她跃动的身影,忽然内心有种暖意。当然,我直到现在想起来才隐隐约约觉得……可能她真的,仅仅是为了多跟我待久一会儿。

仅仅如此。不过少了一个人。奇怪,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我登了上去。首先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暖意,接着映入眼帘的事物完全惊呆了我。

寺庙前边的宫门早已塌下来,几块石头盯着天宇叫人发憷。后面是一道拱桥,桥下却早已没有流水荡漾,仅剩几根枯荷将悲苦气氛一再提高。我头一疼,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记忆要再次硬塞进我的脑子里。我忍着疼痛走近,周围的场景一再清晰,整个庙宇的全貌。

湖心是一个生满锈迹斑驳无比的雕像,前边有一个竟然有香烛插着的鼎。依稀看得出雕像是一个穿着宽大袍子,手持一柄装饰着似乎是祭祀用铃铛与铜环的法杖,有着一个尖狐耳的女子张开双臂面对来客的身影。这个身影舒张得是如此义无反顾,我看着却就是觉得那里有着说不上来的诡异。可能是历史太过久远了吧。

前边与左右都有一个殿宇,中规中矩的中式格局,同样败落荒凉。在以正殿为半径的周围,立起了一根根柱子,上面挂着点着幽暗的绿火的灯笼,被藤蔓缠绕的它却也没法点亮多远的地方,毕竟地上杂草丛生,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夏希望向天空,呢喃着:“差不多了。”忽然手一翻,一件华丽的袍子就从空中披到了自己身上,扣上腰抠,理好衣领。她一转身,明明只是多了一点红眼影,嘴唇更血红了些,可我却感觉她的气场忽然变了。

“夜将至,夜将至!”她表情似笑非笑,将手里的法器晃动,铃铛发出阵阵轻响。随着摇晃,她开始跳起一种其妙的舞蹈,像是蛇,又像是猴,恣意地舒展着身姿,用以歌颂者什么。接着,令我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整个庙宇忽然绽放一道光华,宛如在梦中惊醒。接着,杂草开始抖动,然后自己飞了起来,湮灭在了空中!

“无罪者已然安眠,有罪者不得安息。”他用一种古怪的歌调继续唱着:“舞兮!歌兮!舞兮!歌兮!”

在草在空中燃烧而翻起的苍白火焰中,藤蔓缩了回去,残垣断壁也凭空浮动,重构,不知从哪里来的水逐渐充盈了整个水塘,无数芙蕖绿荷也在一瞬间长大成熟,宛如神迹一般这片净土原本的样貌回复在我面前。一阵吟唱响起,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不知何意,却敬畏不减。

忽然,那些灯笼在一瞬间分解成无数泛着各种颜色的荧光的纸条,缓缓地飘到漆黑的天宇。忽然,眼中的黑暗被瞬间点亮。先是一点星芒,然后光点逐渐增多,映出一棵无比巨大的苍天大树的轮廓背影。我很快见到,在无数树冠的末梢,都长着一些不规则的晶体,光源似乎就是那儿。无数光芒逐渐被点亮,七种颜色在喑哑的枝叶背景下显得尤为神秘而深邃,却更加让人着迷。我发愣地望着这片不断呼吸,不断晃动的星空,心中那份郁闷和迷茫也被瞬间笑容了。

“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这时候,我看见远方传来悠远的轻响,仿佛冰雪消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看见那些漂浮着的纸条再飞回来,带领着几根枝藤向我们飞来。藤条不断生出叶子,接着开出瑰丽得难以形容的花,接着蜕变回一个个晶体纸垂,挂在了绳子上。不知是树生风还是风产生摇动,伴随着这些晶体的脆响响起了风铃一半的空灵的声音。

我看呆,目不转睛地问:“希师姐,好漂亮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是你师姐嘛。”她也望着,说道:“你相信吗?就是这些这么美丽的东西,却可以衍生出六亲不认嗜血狂暴的怪物呢。”顿了顿,然后将手中礼器一摇:“呜呼噫嘻!儿郎们,备酒菜,祭鬼神!”

“得令!”整齐划一的声音后漫天纷飞的纸条忽然聚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只只纸狐狸。一哄而散后,我感觉仅仅在刹那间整篇湖都变得完全不同了。一些狐狸三三两两地把古朴的桌椅抬上来,放在湖上却仅仅泛起些许涟漪没有沉下去,另一些则叼着红桌布铺上去。

这便是准备酒宴?我看着一只看起来比较不同,头上有个花冠的狐狸匍匐跪着将红毯推过去正殿。她的动作很慢,周围的狐狸也停下来注视着她的举动,一个个直立沉默,恭敬得好像这是一种别样的仪式。

“他们是在干嘛?”

“他们?欢迎你啊。”

“啊?”

“……”她望着我,想说什么,最后却硬是转移了话题:“当年老爷开创傲慢教系的时候,他就是走着这条曾经裹着上千万尸首到染得血红的白毡向神明舍下杀身毒誓的。啊,对了,换上这件衣服。”她把一件袍子抛给我。我接住然后端详着,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刀痕与无数灼烧的痕迹,顿时觉得很疑惑。

“也找不到别的新袍子,这件是老爷当年穿旧的,”夏希耸耸肩,可我感觉她的头低得很不自然:“他也不会在意的。他毕生的梦想就是想要有一个可以继承他意志的人将傲慢一途发扬光大。穿着吧。”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穿了上去。刚想找袖口,才发现竟然是一件披风。可在我刚刚系好衣袋时,我感觉到它忽然诡异地亮了亮,然后……

然后除了缺口痕迹什么的全部不见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呃……”我说:“难道这个衣服还自带修补——希希希希希师姐!”我还在嘀咕,陷入魔怔的她却向我走近,忽然嗅起了我的衣领,个中暧昧自不用说了吧。

“老爷……好想你啊。哪怕一天都好难受啊。”她失神地呢喃着。然后忽然温存地笑了,退回来,瞥着眉头含着笑意望着我:“巫袍遇见不同的人会变化成最适合他的样式。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也是披风,而且,一点,哪怕一点细节,最最简朴,没有任何纹饰,都没有,跟他一模一样呢。”她望着我,不知为何眼圈忽然就红了:“如果表情到位的话,姐姐我说不定就要喊你一声老爷了。”

“希师姐……”

“啊啊,没事没事。真是,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她又是好像没事人地笑笑,揉揉眼睛后转头向那些已经跪拜在地上久久为起的狐狸朗声道:“都起来吧!手脚麻利点!月亮升上半空的时候我要看到你们已经在床上了!”他们这才起身,又开始工作了。他们把大红灯笼挂在斗拱上,又三三两两地把一盆盆晶体状的桔子菊花放到桌子上,还开始在柱子之间串线挂上花灯,把一串映射着光芒的晶体链盘在湖心的雕像上。一股怪风吹起,将剩下的湮尘全部挥洒到了天空,我望向天空,五彩斑斓的火光点亮了我的心。

“这些就是寺庙里的工作人员?”我望着已经开始把酒缸和饭菜搬上餐桌的狐狸,疑惑道。

“什么工作人员,你不觉得这么美的地方应该叫个好听的名字吗?”

我望着他们:“信徒?”

“还差一点点。”她笑着说。

“狂热信徒?”

“……”

这时候我感觉有一只粗心的小狐狸抱着一团花线撞到了我的脚,散成了一片片纸。“对不起对不起老爷!我下一次不敢了!”那团纸吵闹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觉得好笑,蹲下来柔声说:“没事吧?我挡着你的路了真是对不起啊。”

那群纸忽然不动了,然后抱着那团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就是孩子吧。”我起身,望着那颗还在闪烁的树,呢喃着:“这棵树抚养出来的孩子。”

“嗯……有点感觉。”她回应。

“但为什么……都是纸呢?而且,都是狐狸。”

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还有愤怒。她没有回答我,转过身:

“嗯,来吧孩子。欢迎来到,青丘。”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响起了悠远的钟声。在钟声下,突然响起一个响彻心灵的鼓声,随即古琴,埙,木鱼,风铃声,伴随着一阵阵孩子的吟诵声逐渐在树上明显。我承认,我平生第一次对佛庙有了畏惧感,一种害怕它沾上了尘世污秽的惶恐。

“青丘?”我发愣地望着空中在绳子周围环绕欢鸣的各色光点,他们或旋转,或玩闹,将原本死寂的一切顿时点亮,忽然觉得有种熟悉的……自豪感,

与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我与神狐一族,在今生今世的重逢,便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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