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哈曼的文化程度无疑是一流的。曾经接受集训时，就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不论是文化、战术、技术、体术……一切的课程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完成。
成绩优异的哈曼，在正式服役后也屡建军功，在四年的时间里，就获得了二级军士长的军衔。
认识哈曼的所有人都相信，这一战以后，哈曼只要活着回来，就能晋升为一级军士长。
届时，哈曼仅以二十八岁的年龄，便已成为了最高级的士官。这是和平时期几乎无法达成的成就。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这一战中，国王居然将哈曼封为王后。更没人能想到，哈曼会从此变成一个少女。
塞哲丝王国国防大学
这所大学是近两年才在国王的政策下成立的，其前身就是哈曼参加集训的军营。
而哈曼的教官，养父，此时就在这所学校内担任教师。
“老师，我回来了。”
辛哲瑞少校的宿舍门前，少女一身白裙，轻轻敲响少校的门。
门开了，一个端正、硬朗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少女面前。
男人身穿红褐色的礼服，一头金色短发，留着短而整齐的胡子。看见少女，略为惊讶，迟疑了片刻，问：“哈曼？”
“是。”哈曼点头。
辛哲瑞让过身，请哈曼进门。
“封后的事竟然是真的？”
哈曼未答，只是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看着房内的东西出神。
“你是来告别的？”
辛哲瑞关上门，倒了一杯麦子酒，放在哈曼面前。
哈曼摇头，说：“陛下有意请老师到王宫里，我来征求老师的意见。”
“那就不必了，我很满意学校的工作。”
辛哲瑞笑着说：“陛下改制的学校非常伟大。我很享受教育，即使我退役了，我也还能为国家和未来做有益的事。”
国王登基后，将很多承担过教育功能的设施都改建为学校，由国家运营，向公众开放招生。
通过考试进入学校的，根据家境可以申请减免学费，成绩优异的，甚至能获得奖学金，还能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国家部门。
只是哈曼结束集训的时候，还是老国王在位，无福享受这一政策。
“我明白了。”
听见老师对国王决策的夸赞，哈曼并没有显得开心，即使她也曾对国王的各种创举感到倾佩和崇拜。
但现在她很讨厌国王。
“以后你应该不在宿舍住了吧？”
“是的，陛下要求我入住格克罗宫，以后如非战事或其他必要，应该很难出来了。”
哈曼说着，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虽然对王的怨念深厚，但她仍不想将这些表现在亦父亦师的辛哲瑞面前。
辛哲瑞颔首，负着手左右踱两步，想起了什么，问：“你有想带过去的东西吗？”
他走向书房，打开门。
“之前你常看的书，我都有整理好，这本《王工物造》你看了一半，书签我也没碰。”
辛哲瑞将他说的书拿在手里，对哈曼摇了摇。
“不用了。”哈曼说。
听辛哲瑞提王工物造，她心中更是杂陈。
这本书是王室成员整理这几年国王各种发明、工具制造的图纸，在国王的许可下编册发行的设计、制造指南。
当国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设计、改进各种工具，后来又设计出了利用新工具制作的工具。
“我以后想看可以自己再买，这本还是老师自己留着吧。”
王工物造是相当实用的书，在国内的发行量不小，很容易就能买到。
只是这本书不能出境，开战前的哈曼虽然很喜欢又没看完，也必须留在这里。
“这是有国王亲笔签名的啊，你不是向我求过好几次吗？”
王工物造由国王亲自审阅批准发行时，签名了六本，作为礼物赠予各个部门、要员。
国防大学图书馆建成时就获赠一本，但那并不是辛哲瑞手上这本。
这本是在开战前三天，国王亲自指名赠予辛哲瑞的。
包括辛哲瑞自己在内，没有人知道国王此举为何。
不过这并不妨碍当时哈曼的兴奋，在日常训练结束后便马上赶来找辛哲瑞借阅。
只是哈曼夜间必须回营，想要带去军营的请求也被辛哲瑞回绝，能给哈曼读书的时间十分有限。
战前哈曼对此甚为惋惜，只是现在嘛……
正是因为有这鬼签名，我一点也不想要。
这句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哈曼对辛哲瑞的说辞却是：“我今后每天都要与陛下同住，何必再苦求一个签名本呢。”
话刚说完，又觉得听起来有股怪异，仿佛自己正在向人炫耀现今的身份一样。
于是又说：“这本书也算是我和老师之间的一点记忆，留在老师这里更为妥当。今后可能难以再见到老师，希望老师不要忘记哈曼。”
这理由越说越真挚，说到最后，哈曼心中酸涩翻涌。曾经在辛哲瑞教导养育下成长的点滴一幕幕浮现，凝结成晶莹的花，不自觉沿脸颊落下。
“诶？”
液滴击打在胸襟上，地板上。哈曼发觉自己在老师面前的丑态，连忙用手擦拭，而不见雨势衰减之意。
“我，我不是……”
一张粗糙的大手按在哈曼头上，轻柔地抚摸着。
“瞧你这样子，好像我要没了似的。”
辛哲瑞打趣她，同时取了一叠纸巾，为她擦拭。
“我没有……”
哈曼从辛哲瑞手里接过纸巾，表示她自己来就行。
“在老师面前，失态了。”
低着头用纸巾捂住发红的脸，没敢直视辛哲瑞。
“老师怎么会忘记你呢，你可是我最骄傲的学生啊。”
“可是，我已经……”
“是说封后的事，还是说军衔的事？”
“嗯……”
“都有吗？”
辛哲瑞牵起哈曼，带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
“你时间充裕吗？”
哈曼点头。
“我们聊聊天吧。”
辛哲瑞新倒了杯麦酒给哈曼，把还没动过的那杯拉到自己面前。
“按照原本的预计，这一战后，你就能晋升一级军士长了吧？”
“是。”
哈曼点头，端起桌上的麦酒喝了一口。
这麦酒寡淡，略微苦涩，度数很低，是军中常见的饮品。
“我问了陛下如何处理我的编制，他只说仍在安排。”
她和国王的有效交流仅限在行宫书房里的那次，所能获得的信息实在有限。
“其实在我看来，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能算什么好事，攀上枝头变凤凰？我不需要这样的好事。”
“当然不是这个。”
辛哲瑞摇摇手，把那本王工物造放在哈曼面前。
“陛下可能早就在注意你了。”
“我？”
“这签名本送给我，本意也不在我，而在你。”
“陛下不是说，看你在退休后仍在教育岗位上……”
“只是理由而已。”
哈曼皱眉，翻转桌上的书册，翻开书页。
在出版信息栏上，签着一行字。
阿莫斯•特德革 (Amos Todogo)
这是王的亲笔签名，它并不花哨，比一些学生的字都要端正。
“哼……”
不自觉轻哼一声，哈曼摇头，把书合上。
“这些说到底都是老师的猜想，陛下的想法我们又如何揣测得通？”
“或许吧。”
辛哲瑞不置可否。
“陛下至今也有二十五岁，却从未取妃纳妾，如今忽然封后，封的却是你……曾为男性的一名军士长。”
“国内上下现在是一片哗然，有不少人认为是女巫蛊惑了陛下，要借助你间接掌控这个国家。这段时间，你有得麻烦了。”
“所以说啊。”
哈曼不满道：
“他做什么决策也好，忽然说要封我为后？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在那之前。”
辛哲瑞大喝一口麦酒，神色稍微凝重：
“你确定，你现在是完全的女生吗？”
“……”
哈曼一时语塞，两颊飞红。
“老师的意思是？”
“你现在是陛下唯一的妻室，故也贵为国母之尊。军中对你信任自不必说，可文官贵族，还有民间流言，都对你曾经男性的身份颇为介怀。”
辛哲瑞从怀中扯出一把皱纸，展开，递给哈曼。
“这是我从布告栏上扯下来的，有人在全国各地张贴，你自己看看。”
哈曼细看，上面都是些质疑自己的言辞，她满不在乎地扔在桌上，说：
“如果这种东西能给陛下造成压力，让他取消成令那也正好，我还不想当这王后呢。”
“我们要想的不是这个。”
辛哲瑞摇头：“这是陛下要决定的。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未来可能存在的问题，如何面对你现在的身份？”
“我哪知道……”
哈曼也闷一口麦酒。
“光是变成女生就够我苦恼了，又怎么去考虑什么王后的身份？”
“在那之前，民众最关心的还是你现在的真身。”
粗糙有力的指节在桌面上叩敲，哈曼有意对比自己现在的手指，说是青葱玉指也不为过。
这样娇弱的身子，能干什么？
哈曼更为郁闷了。
“陛下说过，民众的意见，是最应该看重的。不论陛下怎么想，没有人会愿意看见，自己国家的王后是个男人。”
“如果你不能保证自己真身已经完全变成女子，陛下的决定，就可能把你带到危险当中。”
“这个……你应该去找陛下问才对。我变成这样，可都是他造成的。”
“你自己不知道吗？”
叩敲的声音停下，辛哲瑞神情严肃了许多。
“我……至少身体上……”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哈曼挣扎了好一会，才继续说：
“至少下面……不是，在洗澡的时候能看见的地方，都是女生的样子。”
辛哲瑞点头，神情也放松了。
“如果你真身还是男人，我就必须得去劝谏陛下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助你离开国境。”
“我听说……有些地方确实有男子之间的……”
“但那至少不能是王族，更不能是明面上的王后。”
辛哲瑞喝口酒，指着哈曼的胸：
“你这身板虽有女生的娇小，可那里实在过于贫瘠，这也是很多人怀疑你真身的口据。”
哈曼表情一僵，无意间抱了抱胸。
那里虽然不成规模，但与曾经的肌肉也是差距甚远的。
再怎么小也是个小女生的模样，只是穿着衣服会比较难看出来。
“就算是女生，谁规定就一定要有那么大一坨肉啊。”
她放下手，捏起拳。
“我这样的才好！更加方便行动。”
“嗯，我懂。”
辛哲瑞说：“封后的事情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你自己努力。我曾听闻有些女子善于内斗，陛下虽然别无女眷，但仰慕陛下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以后你要多小心，避免勾心斗角之辈的暗算。”
“我可没玩过这个。”
哈曼摇头。
“不过我会注意安全的。”
“嗯，这就好。”
“然后是你的军衔。”
哈曼看向辛哲瑞：
“老师觉得，我以后还会保留军衔吗？”
“你本就是军中出身，即便封后，保留军衔也不无可能。只是那样的话，军士长肯定是不会再给你当的了。”
“不是军士长……那难道是？”
“按照原本的预计，你战后应该能晋升一级军士长，在军中，一级军士长的待遇则相当于大校。”
哈曼睁大了双眼。
“王后自然不可能依旧是士兵，如果陛下打算保留你的军衔，自然会让你晋升为军官，到时最有可能的，就是大校。”
“不可能。”
哈曼两手把桌子一锤，抱起酒杯，咕咕噜噜喝了好几口。
“我从未实际带领过军队，大校？那可是我们四十三旅旅长的军衔啊！就连老师你…”
“你的成就早就比我更高了，哈曼。”
辛哲瑞笑着。
“你在军中的声望，虽然一直是士兵，但你想想。这两年里，你们那些营长，团长，见到你的，哪个不是客客气气？”
“嗯……他们都是待人和蔼，脾气好又体贴的好人。”
“屁！”
“军中能有脾气好的人？只是对你比较照顾而已。”
哈曼陷入沉思。
“好了，我们也聊得差不多了。”
辛哲瑞拿起他的那杯酒，站起来一饮而尽。
玻璃酒杯落在桌上的声音颇为爽脆，它不像木杯那样笨重，清洗方便，也无需担心防水、发霉。
“颜色不够通透，里面还有气泡和杂质……这样的话，强度也难以保障。”
男人在纸上写着，把刚刚用过的玻璃酒杯扔进箱子里。
“而且这个成本太高了，比离罗国的出价都高，暂时还不能投产。”
他就是阿莫斯•特德革，塞哲丝王国的现任国王。
此刻他正在办公室里，检查琉璃工匠的成果。
“先暂停对新型玻璃的研究吧，如果能把离罗国的工匠带一两个回来，应该能方便不少。”
把接下来的意见写好，递给工匠。工匠接过王旨后，行礼离开了办公室。
“还有人吗？”
门卫的声音传来。
“陛下，已经没有人了。”
“呼……”
阿莫斯往椅背上一躺，揉揉手腕。
“可算是结束了。”
还没等他休息多久，门卫又传来声音：
“拜见王后殿下！”
“起来吧。”
听见那可爱又傲娇的声音，阿莫斯仿佛瞬间充满了电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咳咳，不对，王的威严，王的威严……”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听力道就不像是门卫敲的。
阿莫斯在椅子上坐好，说：“进来吧！”
一个银发的娇小女孩推门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