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好像是一个高功率的微波炉。而我们则是在其腹中加热着的,且谈不上珍馐美味的菜肴。”
松树宽大的树荫给他穿上了一件暗色的纱衣。
花江承蒙着光沿直线传播的恩泽,装模作样地念叨着好像很有诗意的话。
今年,他十五岁。
就一个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的中考应考生而言,像他这样既没有参加补课,又没有在家里复习的人是很少见的。
但对于一个得过且过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却很稀疏平常。
相信不高也不低的成绩会让他考上高中的,只是考不上本市最好的那所罢了。
“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去一高中,那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
耳畔边响起了那个让人恨不起来的班主任的问话。
与其他班年过半百的班主任不同,花江的班主任很年轻,刚刚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
教学方式不会太严厉,但也不会放任学生们不管。课堂上很欢快,时不时的还会给学生们讲一些笑话。
在教师这个总是被人记恨的业界里,她显然是比较惹人喜欢的类型。
顺便一提,花江是她带的第一波学生。
“只是没有兴趣罢了。”
独自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回答。
“考上了好高中又能怎么样?上一个好大学,然后找一个工资还不错的工作,最后结婚生子渡过一辈子吗?”
坐树下面的花江狂妄地笑了笑,“那未免太无聊了。”
人,应该有梦想。
他一向这么认为,也如此相信。
只可惜,作为一个追寻梦想的旅人,他迷路了。
从小时候为了迎合大人的想法,而想成为的太空人、银行老板、军人、科学家……到上了初中后跟随着爱好,半开玩笑的定下却都没有为之努力或者坚持下去的目标。
他究竟有过多少个“梦想”,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再说一次好了,他是一个在寻找梦想的大道上迷路的旅人。
没有找到努力的理由,想要迈出去的脚不知道要踩在哪条路上。如今随波逐流成了他的生活常态。
“梦想是什么?”
相信很多人都会这么问吧。
花江也问过,然后这个问题成为了花江至今解不开的谜题。
正如一面镜子永远无法照应出自己的样子一样,花江也一直无法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作为祖国的花朵和未来的栋梁,是不是应该稍微努力一下呢……好像也不缺我一个吧?”
花江耸了耸肩,话里带着些自嘲。
承接了为社会培养废物这一要任,他今天也没有丝毫的懈怠。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这是一首很棒的歌。
花江按住了稍稍翘起的书页。突然想起来,他本来是想看书的。
因为家里的空调君和电风扇酱双双暴毙,化蝶而去。
因为喜欢的扇子被读作妹妹,写作大魔头的神秘生物抢走。
因为屋子热得跟桑拿房一样,被迫出门。还被某个神秘生物要求带雪糕回来。
因为拿着最近在看的书,想去图书馆蹭冷气,却被通知今日闭馆。
经过唐僧都叹为观止的重重磨难,他最终来到了这个樱花公园。
——完全是无意之间。
这个徒有虚名的地方成了他最后的避难所。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贴近正午,可供他生存的区域也越来越小了。
顺便一提,他很怕热。
“呵,突然感觉自己好惨……”
回了神,花江险些被自己的遭遇吓了一跳。
如果是其它人的话,比起公园大概会优先去朋友家吧。
但是很可惜,花江没有朋友。
五岁那年,他出了场车祸。
遗憾的是那场事故并没有要了他的小命,为人类社会做出贡献。
反倒是给了他失忆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后遗症。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来时唯一一个跟他关系要好的孩子也离开了。理由不明。
好巧不巧,失忆还让他忘了关于那个孩子的事。
“这是韩国肥皂剧吗?”花江自己也没少像这样吐槽。
但想不起来的东西就是想不起来,没有的东西也就是没有。
渐渐地,花江也不会在意了。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这个道理在幼儿园也很适用。
已经定型的关系圈加上他生来别扭的性格,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他被孤立了。
同一所幼儿园的孩子基本都会去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小学的孩子也几乎都会去同一所初中。
他的人际关系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善。
边缘人不会那么轻松地就变成现充,更何况,这位边缘人还从来都没有为了成为现充而努力。
挠了挠头,头发因为汗水而有些湿了。
穿过树叶的阳光斑斑点点的照在脸上。
但是,风与树叶的乐章里却出现了不该有的杂音。
“喂,那边的少年,你可真像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
——常有人这么说。
不过很少有人会像这样当面喊出来。
花江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左上方。
即使是逆着光,也能轻易看出是多么可爱的面容上带着微笑。及腰的黑色秀发显得那样富有气质,纤细的手指捏着一缕青丝别在耳后。身上则穿着不知道为什么连第一个纽扣都紧紧系好的制服。右手拿着一本书,除了脖子上带的一个小瓶子样的项链以外,没有多余的首饰。
看上去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却让人感觉十分成熟。
她很漂亮,就像是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清纯女孩。
但花江的态度不会因为这些理由而不同。
“哦,那边的少女。你看起来也好像一个只有五岁半的孩子。”
不自主与人交流并不代表不会说话。当然,花江也确实不怎么会说话。
“呵呵,谢谢你把我说得这么年轻。”
淡淡的微笑挂在脸上,只不过,似乎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亲切。
“不用客气,也谢谢你把我讲得那么成熟。”
带着微笑面具的两个人,笑眯眯地看着彼此。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无言的冷战比争吵的硝烟更加危险。
就好比现在。
如果换在漫画的世界里,二人的背后说不定已经有龙虎相争之势了。
“呼……”
轻轻吐了口气,先认输的是少女那边。也许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
毕竟男孩子要是幼稚起来,可不会比五岁半的孩子好到哪里去。
“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少女看了看某棵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小树。“要是说赏樱的话,你也未免来得太晚了些吧。”
确实,短短两周的花期,不足以支撑那些脆弱的花朵,在这烈日炎炎的天气下继续绽放。
樱花已经尽数凋落的当下,也许只有在树下才能寻得几片花瓣了。
“这似乎与你无关。”
花江冷漠地回答道。
回复是基本的礼节,但回复的内容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哼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老爷子’你一定是被家里人给赶出来的!哎呀呀,老年人真是不容……”
“呸!”
“!喂!你干什么?!”
花江别过头假装吐口水,借此打断了少女肆无忌惮的发言。
花江笑了笑,就像个慈祥的老爷爷。只不过嘴角有一点微妙的扭曲。
“我只是来这里看书的,请你安静一点。小、姑、娘 。”
最后三个字特意加大了力度,一顿一顿地说。
看来“老爷子”这个称呼多少叫他有点不爽。
“真巧,我也是来看书的。”少女不以为意地笑道,顺便摇了摇手上的书。“我们一起吧?”
“不,我拒绝。请你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嘿咻……!”
少女发出像是中年老大叔入浴泡澡时会发出的声音,坐在了花江的旁边。
一股奇怪的气味也随之钻进了花江的鼻腔。有点像是消毒液的味道,但又不太一样,奇怪但不会难闻。
“我说了请你哪里凉快去哪里待着了吧?”
花江不留任何情面,把不满写在脸上,把不爽放在话里。
“可是这里就很凉快呀~”
少女开始装傻。
“不,你来了之后,这里就有点热了。”
“那你可以离开嘛~”
少女又装无辜似的歪了歪头。
花江的眉毛已经因为愤怒开始微微扭曲了。
而少女那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和疑似开朗又近似挑衅的语气更是叫他火大。
对视了几秒。
“啧……”
花江认输了。
自暴自弃似的别过头,同时咂了下舌。身体向另一边移了移。
秉承着“明明是我先的”和“现在走就输了”的心态,他并不打算顺了她的意。
绝对不是正午高照的太阳叫他敢怒而不敢言。绝对不是。
拍了拍刚才离少女那面近的手臂,花江一脸不爽地拿起了书。
少女看到这样的他,“哼哼”地得意暗笑着。扳回一城的感觉很好。
到此,这里又恢复了原本的迹象。
风与树之歌再次奏响,夹杂着花江时不时的翻书声成为了这片空间的全部。
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静悄悄地看着旁边那个一脸不满的少年。
戴着黑框眼镜的脸谈不上好看,淡淡的黑眼圈为其平添了几分病态。依据昨晚睡相而决定的发型也正宣扬着自己的存在。平凡的好像扎进人堆就会消失一样。
很适合阴暗一词的路人角色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
“与其看我,不如看看你手里的书怎么样?”
“!”
花江的眼睛依旧盯着书看。
察觉别人的视线也不是只有衣着凉薄的女性才有的技能。
翻一页。
“啊,那个……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什么的……哎嘿★”
少女手忙脚乱地解释着,最后还学动画角色一样吐了吐舌,并轻轻敲了自己的头一下。
“哈。都这年头了,居然还有人用新海诚式的搭讪方式吗?”
花江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嘲笑。
“还有,这种动作只有动漫人物做才会让人觉得可爱,现实里的人做只会让别人认为你很可悲而已。”
刚才的不爽一扫而空,嘲笑眼前这个脸红得像红果果一样的女孩,令他心情大好。
“你真是不当人了。”
少女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但又时不时地瞄他两眼。
“我早就不当人了。这里很危险,所以请你早些离去吧。”
“喂!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过来哄哄我的嘛!”少女气鼓鼓的。“你眼前可是有个美少女在生气哎!真是的……啊,难道说你是同性……”
“最好是啊!你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东西啊!”
花江突然暴起将书扔向了用左手遮住嘴,一脸吃惊的女孩。
对于取向正常的男生来说,有些话可是禁语。
少女一歪头巧妙的闪过了花江投掷的飞行道具。
“嘿嘿,你生气了。”
女孩露出一副欠揍的嘴脸。随后快速闪开。
该说是上帝不公吗?即使露出这么残念的表情,好看的人看起来还是好看。
这让花江更加怒气不打一处来。但与此同时……
上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是什么时候呢?
心里如此发问,但是没有人会回答。
花江呆住了。
对于没事就发呆的他来说,这片刻的时光甚至不能当做零头来计算。
但隐约的,似乎又有些不同。
“喂。”
不到半个小时前还陌生,但此刻却觉得有点熟悉的声音将他带回了现实。
她站在那里,就犹如刚来时一样。
她拿着他刚刚扔出去的书递了过来。
花江不自觉地伸手去拿,但是却拿不回来——她没有松手。
花江楞了一下,低下头不情愿地要说声“谢谢”。
但就在话还在嘴里打转的时候……
“少年,你知道梦想吗?”
花江一震,缓缓抬头。
少女逆光的脸上带着笑容。
她好像一直在笑。
直到这个时候,花江才终于看清楚她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一个普通的,看上去有点像小时候会买的,用来装金平糖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一朵由黄色胶状体包裹住的粉红色小花。
是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