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不管家里有没有人,也不管会不会有人作答,说一句“我回来了。”都是归家的人该有的礼节。
雨水从花江的身上掉落下来,打湿了木质的地板。
也许,这几滴雨珠还不至于叫地板腐烂,但如果只是用来彰显一个男人的落魄的话,那却是绰绰有余。
“……”
一个少女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喝着冒着热气的牛奶,轻轻地扫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向了手里的杯子。
她就是比花江小上一岁的妹妹,花雨。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是在一个雨天出生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当下雨天她都会出门,找一个地方看雨。
但是她今天却没有去,又或者,她只是还没有去。
花江没有理她,现在他只想把一身吸满了雨水的累赘脱掉,然后再把手里那个沉重的箱子扔掉。尽管那里面装满了钱。
——他把箱子拿回来了。
箱子提手的触感叫花江感觉想吐。
但是握着它的右手却越发用力,看起来已经有些发白了。
作为那场交易筹码的这个箱子,花江很想把它砸个稀巴烂,再将它的尸首丢进太平洋里。
但作为与女孩有着联系的这个箱子,却又叫花江不想放手,生怕放开手就和她再无瓜葛。
水迹随着他的脚步,形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你去哪里了。”
花雨质问道,但眼睛依旧看着牛奶。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花江异于常态的态度让花雨瞄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她喝一口牛奶。
“那个箱子又是什么”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轻轻吹气。
她又喝了一口牛奶,随后还长出了一口气。
“是吗。”
“……是的。”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子,发出了叮叮的声音。
这让花江想起了那个女孩也曾用手指去弹击巨大的饮料杯。
他还记得女孩吃痛的表情,也还记得那杯饮料的名字。
外面的雨还在下。也许下雨真的是因为天在哭泣吧。
沉默了一阵。
一个人站在那儿,一个人坐在那儿,只能听见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花江像是受够了这种氛围一样。他又迈开了腿。
“等等。”
恼火。
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让花江很是恼火。这让他的语气变得急躁。
“你究竟想干什么……?”
花雨第一次正视他,空灵的目光好像没有感情一样。
和花江不同的是,遗传了妈妈美貌的她有时候就像个扮装人偶——就比如现在。
然后,“人偶”开口了。
“冰箱里有柠檬茶,想喝自己去拿。”
说完,花雨看也不看花江一眼,就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
挂在花江身上的雨滴,又掉下来一滴。
桌子上,还剩下半杯的牛奶正冒着热气。
结果到了最后,她并没有去看雨……
……
…
咔嚓。
是锁门声。
因为乌云和这靠南朝北日照缺乏的房间的原因,即使现在才不到12点,但这里却已经是一副浅浅入夜的样子了。
花江的房间里没有开灯,他也不打算开灯。
他屋子里的东西很少,除了一张床、一个用来放书的书架、和一个放在台灯的拼装型木质桌椅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他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想要扑倒在床上。
但是……
——碰。
花江他撞在了木质的衣架上……
他把这个几乎排不上用场的东西给忘了。毕竟,他没有那么多的衣服可以拿去挂。
凭借着各种力的巧妙结合,他最后摔坐在了床和窗户台的夹缝里。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也许天正在看的肥皂剧刚巧到达了高潮吧。
花江就这么坐着,没有起身,也没有去换衣服。明明刚刚还一心想着,要赶紧把这一身给脱掉。但现在他却一动都不想动。
靠着床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抱着箱子。
他就像是一个带着心爱的玩具离家出走后,找不到家的小孩儿一样。躲在桥洞下面,饥饿和无助陪伴着他,那个玩具则成为了最后的依靠。
潮湿的衣服正一点一点的夺走他的温度,他的指尖已经变得冰凉。
白光一闪。
它一瞬间将花江染成了同色,又在一瞬间如潮水般消退。
呼吸间,紧随的是一声“轰隆——!”的巨响。
打雷了。
这是今天的第一道雷,它似乎拇足了劲。
“你会害怕吗……”
他突然念叨着。
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有害怕的东西吧。
像是说着棍棒之下出孝子的父母、做事严厉的班主任、喜欢欺负人的恶霸同学,还有在夜晚里因风吹动的窗帘……
而花江小时候害怕的是打雷。
害怕,不是因为它炫目的白光,也不是因为它震耳欲聋的巨响。
花江害怕的是因为那份因打雷而不得不承认的孤独。
幼儿园,大家会因雷声而不安,甚至哭闹,搞得老师手忙脚乱。
可花江不会。
小学,大家会因雷声而胆怯,也有人会借此卖弄学识的说“下雨天不要再大树下面待着”,试图得到同学们的崇敬和老师的褒奖。
可花江不会。
初中,大家会因雷声而吓一跳,但随后就会吵闹起来,说着“啊——吓死我了”之类的话。如果这个时候谁出了糗,还会引来人们的哄堂大笑。
可花江不会。
每当打雷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
就好像一副彩色的图画,只有角落里的自己被涂成了黑白一样。
那是不得不承认的孤独。
“你也会害怕吗……”
没有人会回答,不可能会有的。
但花江还是不停的念叨着。
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的旋转着,时间也就这么流逝着。
蜷缩着的手脚已经麻木得动不了了,可雨还在下,雷还在打。
原本一捏都能出水的衣服已经干了,可雨还在下,雷还在打。
一直不停喃唸的嘴已经说不出话了,可雨还在下,雷还在打。
那一天,雨一直在下,直到第二天的凌晨。
……
…
咚咚咚。
是敲门声。
花江想要用手捂住耳朵,隔绝这扰人的杂音。
可是麻痹已久的手臂不允许他那么做。
咚咚咚。
还是敲门声。
花江把头埋得更深,想要假装听不见这一阵又一阵的噪音。
可是在他做出这一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约莫5分钟,敲门声终于停止了。
走了吗?正当花江这么想着的时候……
嘭!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怒气。
声音的主人迅速走到花江面前,并把他拉了出来。
花江麻痹的身体只能任其摆布,他的头不幸撞到了书柜的柜角。
“痛……”
激烈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一点人类该有的感觉。
“痛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声音的主人——花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冰冷。
也许在她的眼里,草履虫都要比现在的花江可爱。
“……你怎么进来的。”
头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更不要说去找东西包扎了。
“门,拆了。”
她平淡的说,就像是在回答别人问她吃没吃早饭一样。
“……呵,我该说不愧是空手道黑带吗?”
“就算被你夸奖,我也不会高兴。”花雨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即使面对的是她的亲哥哥。
但问题是,花江的话可不像是什么夸奖。
“快收起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你的黑眼圈,收回去。”
“……这不关你的事吧。请你出去。”
“……”
花雨没有动,只是一味的看着他。
这让花江心里浮出了一股无名的焰火。
“请你出去。”
“……”
花雨不退反进,随后还在花江的面前蹲下。
空灵的眼睛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要吼出来了——
“你给我出……”
啪!
花江的视线改变了。
花雨打在他左脸上的手迫使他的头转变了方向。
“如果一个人打了你的左脸,那你就把右脸伸过去让他打。”
说着,花雨勾了勾手指,示意花江把右脸伸过来。
“喂,你不要太过分!”
“哦。”
啪!
又是一巴掌,照打不误。
“……嘁!”
花江恶狠狠的瞪向花雨。
“冷静下来了吗。”
“我现在可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啊!”
“是吗。那就好。”花雨甩了甩手,“至少现在不是昨天那个死样子。”
“我什么样子也用不着你来管吧?”
花江气急败坏的反问道。
花雨冷冷的看着他。
“……真不知道樱姐姐到底喜欢你哪里。”
“喜欢我哪里也和你无……”
语哑。
樱……姐姐?
花江的脑子陷入了一片混乱,眉毛紧皱。
“…你说的樱姐姐是……?”
“夏樱姐姐啊。”
这次换花雨皱了皱眉。
“你第一天出门之后不久,樱姐姐就来了。之后她说要去樱花公园看看,你不是也去公园了吗。”她疑惑的看着花江,“之后你天天去那里不是去找樱姐姐吗。”
花雨好像还在说什么,但花江到现在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说的他……是我?……不,不对!
“不,不对!如果她是你说的什么夏樱的话,我为什么不认识她?!”
他像是要否定什么,又好像要确定些什么地喊道。
“车祸,失忆。”
“!”
“你不会连你这辈子唯一的故事性经历都忘了吧。”
花雨一脸这家伙没救了的表情。
“你是说……我忘了的那个朋友是她?”
“怎么。你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花江愣住了,然后又开始不止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吗。”
“…这是什么肥皂剧的剧情啊……!”
花江猛的打了地板一拳。痛处经传入神经传递到了他的神经中枢。
刚才的无力像是骗人的一样,麻痹的身体突然变得有力。
就在这时。
嗡嗡……
是短信。
几乎不曾拿来当通讯道具的东西居然接连两天响起。
一想到昨天的那个电话,花江不禁皱了皱眉头。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确认一下信息。
如果这是联通发来的垃圾信息的话,他甚至有信心把手机扔出去——
“少年,你知道梦想吗?”
熟悉的话映入眼帘。
明明才过去几天,却又觉得好久不见。
“呼……”
他握紧手机,轻轻吐了一口气。
然后,他站起了身。
“……我要出门了。”
“你要去哪。”
“公园。”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情场的懵懂少年。
他迈出了一步,接着又快速的踏出第二步。
心里好像有一道声音在呐喊着,催促着。
——“喂,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