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用力的踩进存着积水的水坑里,抽出来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道水花。
花江奔跑着,速度比跑体育测试中的一百米测验还要快。
他的呼吸很急促,但身体还是不断进行着吸气和呼气的动作。
——脑海里是她逆着光微笑的样子。
一步,又一步。
——脑海里是她说着相信自己的样子。
一步,再一步。
——脑海里是她抓着自己大哭的样子。
呼吸已经凌乱了,但脚步还没有停止。
——脑海里是她咬着吸管坏笑的样子。
经雨水冲刷的道路很滑,花江摔了一跤,但马上又开始奔跑。
“啊啊啊——!”
花江发出咆哮,引来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他就这样跑着,跑着。
他就像是一阵风,好像什么都无法阻挡他,好像什么都无法抓住他。
是的……他自己原本也以为会这样。
她拿着那条项链的样子。
她哭着说那个人是个骗子的样子。
她沉默,但又坚定地说出喜欢的样子。
她流着泪试图挽留的样子。
她是那么的喜欢那个人。
但是……
(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花江自问道。
明明自己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她喜欢的难道不是“他”吗……)
花江自问道。
那个她记忆里的,还记得的她的谁……
花江的脚步慢下来了,原本以为不再迷茫的心又开始了犹豫。
(她喜欢的是我吗……)
迈开的腿越发沉重,好像灌了铅一样。
(我究竟是她的谁……)
以为找到了的东西又变得虚幻。
我是她喜欢的人。他敢这么说吗?
不,他不敢。
“Sakura……我,是你的谁啊……”
他说着,风停了。
……
…
樱花公园还是老样子。
它不会因为谁的消沉而消沉,也不会因为谁的忧伤而忧伤。
它在那,一直在,它只为这些消沉的、忧伤的人提供一个场所。仅此而已。
花江在来的路上没有看到过任何人。
但他相信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一棵不见樱色的樱花树映入眼帘,而在树前面的是一位背对花江站着少女。
她果然在。
蓝白色的病服理所当然的套在她身上,和她苍白的肤色一起,看起来分外合适。
(你这么会着凉的吧……)
花江这么想着。
大雨过后的天气总是会转凉,即便是在酷暑的夏天。
但随即,花江又想到了女孩本就没什么温度的体温。
这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今天的樱花也没有开呢。”
她望着樱花树自言自语的说着,然后转身看向花江。
“你来了呢。”
花江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本来没想来的。”
呵呵,在说谎呢。她像是在这么说一样轻轻一笑。
“可是你还是来了。”
“……”
花江没有说话,像是一个被戳中了痛处的别扭小孩。
只有女孩还继续说着。
“我相信你会来的。就像……”
“……就像相信世上存在外星人一样,是吗?”
突然被打断叫女孩愣了一下,但下一秒又笑了出来。
她,还是那么爱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的。”
女孩肯定的回答道,但这个回答叫花江感到急躁。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的相信?我根本没法回应你的期待吧?!”
——因为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
“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啊!”
他大叫着,叫到肺都缺氧了。
“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我明明就没有关于你的记忆!”
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
“我是你的谁啊——!”
最后一声大喊,花江喘着气。
天空中可以看见被惊起的鸟飞远了。
女孩静静的等着,等着他平复呼吸,等着他恢复冷静。
“世界上不一定会有外星人,但我相信会有。”
“!”
女孩的话叫花江很生气,他认为这是答非所问。
接着,继续说。
“你也许不会来,但我相信你会来。而事实证明,我对了。”她眨了眨左眼,又添了一句,“而且是第二次了哦?”
“该在意的不是相信的事物是否真实存在,而是是否继续相信。”
她的话很轻,轻得像自言自语。
“…你的说法好狡猾……”
“更狡猾的还在后面哦?”
她坏坏一笑。
“你刚刚说你没有关于我的记忆吧?可我记得哦?”
“我记得第一天在树下和我斗嘴的你。”
“我记得第二天害羞着对我说谢谢的你。”
“我记得第三天的话语里透露着颓废,但振作起来的你。”
“我记得第四天陪我任性一起去游乐园玩的你。”
她张大了手臂,像是要拥抱这个世界,开心那么大。
“我全部都记得哦?”
“你也记得的吧?”她笑着说。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可我就是要说这些!明明还记得就不要说那种话!”
她今天第一次大叫道,就和与他相遇的第三天一样,歇斯底里。
“不要说那种话啊……”
“……”
她像个要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喃唸道。
“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就这么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啊!你以为我有多困扰啊!”
她带着怒火喊着,他也不服输的叫着。
本应平静的公园里多了两个任由怒火支配的孩子。
“我连一句喜欢你都说不出口啊!”
“我是你的谁啊!”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我吧?!”
“我究竟哪里叫你喜欢了啊?!”
花江头脑发热,胡乱的说了一通,到了后面甚至还责怪起女孩。
“……你这胆小鬼!”
女孩沉声道。
“喜欢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是我的谁?我怎么会知道啊!这种事自己决定啊!笨蛋!”
“不要在那里随便就猜测我喜欢的是谁啊!”
“我喜欢谁要你管!我就喜欢你了,怎么着?你这种自我否定的地方,我最——讨厌了!”
说完两个人都呼呼的喘气。
稍微冷静下来的他们,回顾起了刚刚彼此说的气话……
……
彼此看了一眼。
“笨蛋!告白不是这么讲的吧!更浪漫一点啦!”
“啰嗦啊,白痴!”
说完,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大笑。
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夹杂着湿气叫人难以想象现在正处于夏天。
他们面对面的站着,谁也没有走到谁的身边。
女孩把手放在嘴边,充当扩声器。
“喂,那边的少年,你可真像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
花江苦笑着,随后把手揣进了裤兜里。
“哦,那边的少女。你看起来也好像一个只有五岁半的孩子。”
他们都笑了。
“初次见面,我是夏樱。是你的‘Sakura’。”
“好久不见,我是花江。是你的‘花’。”
如果现在有樱花就好了,那么一定会很美。
“你喜欢我吗?”她问道。
“喜欢。”他回答道。
“我喜欢你的古灵精怪,也喜欢你不时的成熟。我喜欢你对梦想的执着,也喜欢你对未来的向往。我喜欢你,就如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吗?”他问道。
“喜欢。”她回答道。
“我喜欢你别扭的温柔,喜欢你时而会有的幼稚,喜欢你颓废但不甘堕落的挣扎,喜欢你对于是非从不猜忌的心态。我喜欢你,就如你喜欢我。”
他们望着彼此笑了,笑得像偶遇春雨的土地,笑得像忽逢轻风的花蕾。
“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花江说道。他原以为,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台词。
而她的回答是……
“我不要。”
一口拒绝花江,她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天空大叫道。
“我要做的可是新娘啊——!”
“现在那棵树可不会开出樱花哦?”
花江打趣的说道。
“没关系。在我眼里,现在的它已经开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了。”
“真是双方便的眼睛啊。”
花江耸了耸肩,放弃似的笑到。
“哼哼,随你怎么说。那么……”
她伸出了左手,像是一个高傲的公主一样,在那里站着,在那里笑着。
“来吧?我的王子殿下?”
花江无奈的笑了笑,单膝下跪牵起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像比以往更加冰凉。
这份温度叫他想起了她是个病人。
这份温度叫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一切如您所愿,我的公主。”
亲吻。
他嘴唇的粘膜与她手背的皮肤相抵。
好凉啊。他这么想着。
好热啊。她这么想着。
“我快要死了。”
“嗯,我知道。”
“也许就在下一秒哦?”
“嗯,我知道。”
“但我也要感谢这颗心脏……是它让我爱你,爱到我生命的最后一秒。”
“我也将爱你,直到我死去。”
他轻声回答着,她的左手被打湿了。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
“……”
“你不再问了吗?”
“不了,我又不是那个喜欢黄豆粉面包的女孩。”
她摇了摇头,又轻笑道。
“呐,我想死在你的怀里。”
“……嗯,好的。”
他们走到了樱花树的底下。
男孩靠着树,女孩躺在他的臂弯。
“我呢……一直待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医院里。小的时候还把那当做城堡呢。”
男孩轻轻拨弄着女孩的头发。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每天都在想你的事。真的是每天哦?想着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呢?你有没有被人欺负呢?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感觉寂寞……咳咳……”
女孩好像还想继续说,但猛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男孩连忙为她顺气,但却被她制止了。
好像在说,请让我说完吧。
“……在不知不觉中啊,我就喜欢上你了。”
“从那之后,嫁给你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然后,我的梦想现在已经实现了……”
她笑了,笑得好美,就像是最美丽的樱花树。
“呐,少年。你的梦想呢……”
“梦想啊……”被称作少年的男孩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就在刚才我终于决定了,属于我的梦想。”
“我还以为会说‘我的梦想就是完成你的梦想’呢……‘”
“我可不是导演啊。”花江失笑道。“你也不姓程吧?”
“嗯,我姓夏。”
“我知道。”
他江摸了摸她的脸,上面有属于她的和不属于她的水迹。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位作家。”
“作家……?”
“嗯。”
他轻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说。
“我要你在我的书里一直活下去。”
“……这样啊。”
她无力的笑了笑。
“可以的话,我想要两个孩子呢,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怎么办才好呢?我比较想要过二人世界。”
“就像现在这样吗?”
“嗯,就像现在这样。”
花江紧紧的抱住她,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是……吗……”
“是的……”
她的手无力的垂在地上。她的身体也变得好轻,尽管她本来就不重,但现在她就像羽毛一样。
好怕起风,好怕就这么把她吹走。
花江上泪水掉进了她的眼角,顺着她的脸下滑,代替已经不能再哭的她哭泣。
“就一直这样……”
他的声音已经传递不到了。
但那个女孩幸福的笑着。
——她是夏樱,是他的Saku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