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先生，死神先生。他拿着镰刀～”
“死神先生，死神先生。他对着我笑～”
那是一首回荡在这个很难在“不大”一词后面加上“不小”两个字的木屋里的儿歌。
小小的女人躺在大大的女人的膝枕上，微阖着双眼。好像在说即使在这个喧哗的夜晚，只要有这首歌，有这个人自己就可以安然入睡。
水滴打在水面上产生的音符与歌声相和，取替了那些昂贵的乐器。
与一开始的“嗒嗒”声不同，这断断续续的声音意味着，在不知不觉间接水的木盆已经有了一定的高度。也意味着明天大大的女人跑到河边打水的次数可以从五次减少到四次了。
——下雨天破旧的屋子会漏雨。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我问他，我是不是也要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
“他说，是的。美丽的小姐，你将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爸爸和妈妈一样～”
“我问他，那我的小熊会怎么样？它会不会在泥里面打个滚，毛皮都变脏～”
“他说，请不要担心。你的小熊也会一起来，一起来到亡者的礼堂～”
清唱着，夹杂在雨声中却是那样的清晰。美妙的儿歌哄得孩子都要睡着了。
“死神先生，死神先生。他在唱着歌～”
“死神先生，死神先生。他在跳着舞～”
“啊～啊～啊～”
这里应该就是歌曲的高潮部分吧。你听，窗外的风雨都跟着大振，雷声都跟着轰鸣。
“啊～原来每个人都一样，都拥抱死亡～”
……
…
“……嗯。”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光的存在。
因为现在是白天。
她——爱丽丝缓缓挣开了眼睛，刺目的光线让她忍不住拿手去遮挡。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似乎不会因为一场造成了重大伤亡的爆炸就哭哭啼啼。是了，能让他哭的只有那些上演着爱恨情仇的肥皂剧。
“您睡醒了吗，我亲爱的小姐。”
美学家温和地说道，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诱拐少女，又引发了大爆炸导致众多警察死伤的愉快犯。
从“坏家伙”上下来的他又变成了一个稍微有点奇怪的绅士。
正如现在，他也做着绅士该做的事。一边走着，一边向怀里的女孩发出关心的询问。
姿势是万千少女梦想的公主抱。脸离得也好近。
先别急着害羞，这一副貌似糖分十足的画面其实还有个有趣的地方。
那就是在美学家抱着爱丽丝的同时，爱丽丝怀里也抱着那个破旧的玩偶熊。他们三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分成大中小三号的俄罗斯套娃。
“实在抱歉，现在还无法给您准备早餐。这是我的失职，但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
爱丽丝终于适应了阳光，抬头看了看美学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下去。”
她轻声念叨着，说完又添了一句，“……请。”
“哦，这可真是失礼。您请。”
美学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
捏起裙摆，微微上提。爱丽丝向着眼前这个男人行礼示意。
“……谢、谢。”
究竟是在为什么而道谢呢？
因为他帮助她离开了那座豪宅？
因为他曾经说会完成她的愿望？
因为他带着她摆脱了那些警察？
因为他绅士地把她放在了地上？
能问的事情很多。但如果发问，那就太不解风情了。
而此刻的美学家则像是话剧演员一样，动作有够夸张地张开双臂。
“哦哦哦，您跟我说话了呢。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是呢，真是叫人感动，我好像要流泪了。不过……”
“您不必客气，美丽的小姐。”
见过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又突然间烟消云散吗？
就和那一样，骤停。
他端正地站在爱丽丝的面前，右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他犹如向公主献上忠诚的骑士，也犹如对着伟大的召唤主致敬的恶魔。
接着，他说。
“您与我签订了‘契约’。我有理由，也有义务在您实现愿望之前帮助您，保护您。您有这样的价值。您本身就是这场交易的筹码。”
“而我也不希望我的藏品身上留有不属于我的，丑陋的痕迹。”
“所以，您不需要道谢哦。”像是在这么说一样，他笑得好像新生的月牙。
“……”
“那么，我们走吧？我会为您准备与您相配的早餐。”
说完，他递出了手。
大手牵小手，一般来讲是亲密的表现，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的关心。
但爱丽丝却并没有在这手上感受到温暖。
不冰冷，但也不温暖。不像轻拍着后背哄人睡觉的手掌那样有温度。
这只是一只白手套，对谁都一视同仁的白手套。
你甚至无法在上面找到那些流淌了又干涸了的红。
常有人说那些红是洗不掉的，他们会跟着你去到地狱。
但他却告诉你，那些红完全没有必要去洗，那些红完全没有必要在意。
白玫瑰涂成红色也是白玫瑰，白手套涂成红色也是白手套。
爱丽丝静静地看着男人逆光微笑的脸，随后轻轻点头。
然后，他们走了。
途中无言。
除了偶尔会听到一些让人直打哈欠的警笛声以外，就只剩下两个人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了。
大人配合小孩放慢的步调并不笨拙，反倒还多了几分优雅。
他们走的路都很窄，而且还拐了很多次弯。
地板好脏好乱，就算有老鼠躲在洞里偷偷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巨人也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里就像是故事里的贫民窟，是另一个版本的世外桃源。
那么事实上又如何呢？
去问问那边多到溢出垃圾桶，还自顾自地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吧？
他们应该会很乐意告诉你答案的。
呵，开了个小玩笑。
不管答案究竟如何，这都不是绅士或者淑女会来的地方。
“请稍等，美丽的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
其实美学家很想抱着爱丽丝前进，按他的话来讲就是实在不忍心让这肮脏的地面玷污了女士的鞋底。
但这个提议却被爱丽丝拒绝了。
她坚决要求自己走，尽管说出的话没能像态度这样有力。
经过了一个路口，直行。这次他们没有拐进去。
“小姐，就是这里了。”
闻声知已达，可爱丽丝看到的却是一面墙。
真是糟糕，这居然是一个死胡同。美学家可真是个谎话精……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
美学家轻轻按了一下文明棍顶端，接着墙前面的地板就开始了移动。
移动的声音比想象的要小，移动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
最后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小适中的空洞，下面还有着切面整齐的楼梯。
——密室。
看来武侠小说里写的一点也没错，果然是书不欺人。
“走吧？”
男人低头看着身高离自己肩膀都有段距离的爱丽丝说道。
声音很温柔，就像带着女儿去游乐园玩的父亲。
“……嗯。”
两个人顺着楼梯向下，渐渐的，甚至可以听到脚步的回声。
挂在四周的灯散发着幽幽的光亮，这要是游乐园里的鬼屋，那一定会爆红的。
相信设计出这个地方的人一定很恶趣味。
“明明以前这里挂的是烛台……”
美学家小声嘟囔着，不轻易褶皱的眉头在这个时候微微变形，好像在述说着他的不满。
“……怎？”
爱丽丝疑惑地看向这位让人摸不透的假绅士。
比起环境营造出的恐怖氛围，他的情绪更能吸引爱丽丝的注意力。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微妙的愤怒。
明明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还没有和那个像机器人一样的女仆在一起一天的时间长，但是她就是能感觉得到。
比如他的眉头比之前紧了大概三公分。
比如他握着她的手比之前僵硬了两成左右。
是注意到下方投来的视线了吧，美学家换了张温和的表情。
“谢谢您的关心，美丽的小姐。我没事。”
说着还顺道摸了摸爱丽丝的头，金色的秀发流过指尖，像用了飘柔一样柔顺。
”到这里就安全了。”
“比起在意那些不入流的杂货，我建议您可以稍微期待一下迟到的早……”
砰。
餐哦——如果接着说的话，他接下来的台词应该就是这样吧。
但是实际上却有一道奇怪的声音将其打断。
真是没有礼貌，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声音的主人应该负起责任，自己主动站出来道歉才是。
没错，就向着站在那里没回过神的爱丽丝和头部突然受到冲击而猛然后仰的美学家道歉吧！
九十度的鞠躬，然后再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这样大家又都是好朋友了。轻松加愉快，easy and happy！
很好，就是这样！
想也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站出来！不然谁都可以当警察了！
呵……真是场无聊的闹剧。
噗通。
一个人倒地的声音，接着百籁静寂。
对于一般人来说，刚刚那道奇怪的声音可能只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才有所耳闻吧。
如果要归类的话，它应该会被划分到那种就算很罕见地出现了幻听现象，也绝不会听到的声音。
当然了，这还有一个显眼的大前提在那里摆着。
那就是，一、般、人。
如果把对象更换成爱丽丝的话，那么它的定位则会升格为，一道谈不上熟悉但也绝对不会陌生的声音。
又熟悉又陌生，听起来就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那是一款划时代的作品在迸发出其魅力之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与它相伴的，往往还有人们兴奋激动的尖叫。
比如“啊——”或者“呀——”这种好像肾上腺要爆炸了一样的大喊。
铁锈的腥臭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刺激着爱丽丝的鼻腔。
该死的嗅觉在这个时候意外地突显着自己的存在，真是没有眼力见。
溅到脸上的液体还带着大概在38℃到39℃的温度，接着他们又逐渐冷却。
从给予温度的一方，变成了吸取温度的一方。
不过，爱丽丝现在的体温也难说得上正常的就是了。
“……啊，啊……啊……”
不成型的声音从比喉咙更深的地方挤了出来。
再也无力支撑的小熊玩偶掉在了地上，像个被丢弃的垃圾。
嘿，看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可怜人吧。几秒前他还是个优雅的冒牌绅士。
几秒后的现在又如何呢？
哦，他好红。
